思羽請客的這番熱鬧延續了一個禮拜，總算歇了下來。嚴徹喝醉了一般，被人扶著，和一眾的客人出了知味閣，然後——回自己家了。
    嚴徹這次貢獻真貢大發了，救的是他最不熟的秦越，一下子三個人都欠他的情。其實事發突然，那個時候也根本來不及想，幫秦越脫身要緊。
    秦越在路邊賣花女的手裏接過一支花，手中的紙條還沒有隨著錢一起遞過去，邊上已經壓過來三個特務，全部持槍，賣花女孩子推了他一把，他閃身極快，身體一側立即躥入邊上的弄堂。身後，是聯係的同/誌倒地的鮮血和連連的槍聲。
    要不是遇見嚴徹，隻怕很難逃脫。兩人飛快地換了衣服，嚴徹在特/務眼前閃了過去，瞬時幾個人都追上去了，而秦越金蟬脫殼得以離開。
    本來嚴徹想著晃兩下把他們甩掉，實在不行，亮出自己的身份也好啊……反正大家都是“同僚”，雖然他亦不認識那幾個人。可是那邊眼見追不上，立即開槍。這下嚴徹想亮身份都不行了，到了開槍的地步，隻要雙方照了麵，再怎麼解釋都有疑點，何況自己根本撇不清。
    幸好離知味閣很近，他就拖著中槍的身子要死要活地來找慕宇了。為了湮滅一切疑點，他連醫院都沒去，是思羽帶了妥貼的醫生來給他手術，又把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知味閣送出去。
    嚴徹坐在回家的汽車上回想著林林總總，倒覺得怪有趣的。嗯，看來思羽還是有保留，那幾個醫生在他麵前就沒摘下過口罩，都是生死之交了，還信不過麼？夠小人的……不過，思羽這種人，君子而富心機，小人又極其坦蕩，真不愧是黃金榮第一得意的幹女兒。
    說她小人？嚴徹覺得貶義詞用到思羽身上那些褒貶的邊界就有點模糊不清了。
    嚴徹隨口問開車送他回家的阿強：“你說你們大小姐怎樣？”
    阿強悶聲悶氣：“大小姐吩咐什麼，我就做什麼。”
    “不是，我是問你覺得大小姐怎樣，你覺得！她是聰明呢還是陰險呢？”
    阿強給了他一記陰冷的眼刀：“我這條命隻肯為大小姐送掉。”果然是那個“陰險”的詞用錯了，招人嫌了。
    嚴徹也不計較。做手下能達到這種境界，思羽用人之道實在高。他玩味著阿強的回答，哂笑了一聲：不知那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劉奕對這個問題會怎麼回答呢？
    劉奕和他明爭暗鬥也好幾年了。總如跗骨之蛆，陰魂不散。這一回，哎，終於解脫出來了。
    還未想遠，車子已經到了家門口。
    嚴徹忽然一個激靈，猛地回到了現實裏。這幾天在知味閣，那裏人來人往，紛紛擾擾，但接觸的人不過是慕宇思羽而已，秦越都隻匆匆來見了一麵，還是他睡著不知情的時候。正是鬧中取靜，大隱於市的法子。又有慕宇那般的情意微露，溫柔繾綣，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是在天上還處於人間。一切，都如一個熱鬧而輕靈的幻夢，醒了還帶著舍不得的溫柔。現在，是回來了……
    不知微微……想到她，心裏先是一凜。自己現在，竟然有點怕她！是無從改變又無可奈何，不該厭惡卻無法喜歡，想要補償但永無可能……糾結至死！
    也不管了，該來的總要來，由阿強扶著進門，迎過來的是差點掉淚的郝姨和驚呼的桂姨。沒有房微。
    他自己也知不該，但就是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之前給家裏送過信，借口說是有任務，在外麵幾天。結果回來成這般樣子。
    “少爺，你們這是拿命去拚啊……小姐在天上看到了，也會心疼的……”郝姨揩著濕了的眼睛，低低地說著。嚴徹心底柔軟之處被人推了一把，忽然眼睛發潮。母親……那溫柔的笑顏，離開多久了？
    “沒事，郝姨，我不是好好的嗎？微微呢？”趕緊遮掩。
    “表小姐？你沒回來，表小姐更少回來了！這個禮拜，知道你不回來就說去外邊散散心，除了中間派人來拿換洗衣服，就沒個消息。
    “去誰家了？沈太太，黃太太，還是郭小姐？”嚴徹一點點回憶房微的交友圈子，他一向不在意，一時想不出誰來。
    “那過來拿衣服的丫頭好像說表小姐和誰去了南京……那個時候她要東西要得急，我還沒問清呢，她就跑了。”
    南京……嚴徹沒有想太多。房微曾經在那裏上學——這麼一想倒覺得是很久遠的事情，其實也不過幾年時間。她心情不好，到別的地方左不過疏散疏散。南京溫山秀水，風流蘊藉，名勝古跡，如今故地重遊，確然是個好選擇。大概是受了哪個閨蜜或者太太的慫恿，便去了吧。
    房微這一走，給嚴徹留下一段太美好的時光。好些年裏他都靠著這些記憶來支撐，那日漸淡漠冰封的心。這段日子，隨便抽取哪個時刻，都如羽如錦，似花似霧。那脈脈的溫柔仿佛橋下靜靜流淌的碧波，隻因為有一個人在身邊，就成了整個的江南。
    桂姨的兒媳婦要生了，桂姨忙著去做奶奶，等嚴徹回來便從這邊辭了，她家中算得上小康，也就不再回來，安享兒孫繞膝的晚年去了。留著郝姨在家中。
    郝姨開門，看到屋外站著的慕宇，如風過白楊，雨濕梧桐，天然的氣韻風度，卻仍是那個翩翩少年，溫溫地叫一聲：“郝姨。”
    她忽然地想到了小姐，或許天上的她能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