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太多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當初嚴徹是願與思羽成婚的，卻因此使得房微下了狠手，傷她徹骨。
    當初，慕宇隻是希望借嚴徹的情報與姐姐終修舊好，卻讓思羽借此把嚴徹送入監牢。
    當初……
    總有一句“悔不當初”，但世間有些事，當初你必須做，如今你必然悔。一切重來，你選的，卻依舊是這條路。
    思羽親手把人送進監牢，做得密不透風；如今卻要自己去推翻，再把人撈出來。其間辛酸艱苦，難以衡量。自己當初把證據做到了極致，即便嚴徹什麼都不說，也抵賴不了。如今除非上峰有意徇私，否則……自己設的死局，又要去盤活，沒想到與自己作對，會如此艱難。
    依舊去求幹爹。
    其實真要去做，思羽未必不能自己辦到。可是，太輾轉，太耗時，而她，耗不起。
    黃金榮抽著大煙，慢慢思忖道：“女兒，你也有秦越了，這孩子我看不錯。我與嚴家本來有點交情，你對嚴徹如何，我卻沒問過。不過，既然是你送了他進去，又何必要弄他出來？我對你向來放心，但你這等行為，幹爹卻不懂了。”言語之間，已有責備了。
    思羽給他磕頭：“還請幹爹成全，女兒願意為幹爹做牛做馬。”
    黃金榮道：“我不做不明不白的事。”
    思羽心中一蕩，酸楚異常。聽到那句“既然是你送了他進去”，便知自己要想瞞天過海，終究不成。看來，幹爹是之前已經懷疑自己，借此一事，逼問真相了。
    “幹爹在上，女兒不敢隱瞞。若有一句不實，死無葬身之地……”
    黃金榮聽完了思羽的話，吧嗒吧嗒地抽著大煙，煙霧繚繞裏沉悶開口：“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女兒啊，你看我老了，手下的人都要不專心做事了，連你也有別黨他派的，我這老頭子鎮不住場子了，你看該怎麼辦？”
    “思羽不聽幹爹管教，願意受罰。”
    幾十個弟子被黃金榮召來，都是他的得意幹將。進屋前看見思羽在門口前十幾米處跪著，膝下是鋪得細細密密的一地碎瓷，手上高舉著一銅盆，裏麵滿滿的是從黃金榮尿桶裏倒出來的尿溺。
    老爺子的幹女兒不知有多少個，唯一這個不問名字，隻稱“大小姐”，倚重可知。
    如今她跪在那裏。七八十個人聚在屋內麵麵相覷，不敢問一詞。特別是鷹頭，看著滿心發虛。
    黃金榮瞧見他們的臉色，隨口說：“那丫頭辦壞了事，我說壞了就壞了，她不肯，說對不起我，自己要在那裏跪著。你們誰心疼大小姐，去叫她起來。”
    周圍的人更加不敢動。召大家來也無事，黃老爺子也就抽著煙和大家閑聊了一會兒，但大家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大小姐是此下場，自己……
    秦越到幹爹家裏來接思羽。見了夕陽裏跪著的思羽，一顆心絞痛無比，要去扶她，思羽啞著聲音道：“別管我。”依舊舉著銅盆，不肯移動半分。
    “那我陪你。”知道她再不能勸，秦越也跪了下來，碎瓷硌在膝蓋上，一點一點刺了進去，血開始滲出來，沾紅了瓷片。思羽膝下，已經是一片赤紅。
    到了亮燈時分，黃金榮府中已經開擺晚宴，七八十個人都在府中，擺了好幾桌。席間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筷子捏得死緊，不然怕會掉下桌子去。老爺子對身邊的一個人道：“把思羽叫進來，別難為自己了。”
    這個弟子來傳達老爺子的口信，思羽剛聽完高舉的銅盆就翻了，一盆的尿溺有一半潑在了自己身上，直往地上倒去。秦越與那個弟子扶起她，秦越要帶她回去，她強掙著，低低道：“我要向幹爹道謝。”
    被扶著到門前，思羽不進門，跪在門口磕頭：“女兒謝幹爹仁心大德。”
    那個弟子到黃金榮身邊去低語，老爺子道：“你先回去換衣服吧。”
    秦越橫抱著思羽，毫不在乎思羽身上濕淋淋的汙穢，一瘸一拐地往外麵走。
    入了夜的上海，華燈虹霓，紙醉金迷。那些繁華，隻如荒蕪。
    他就這樣抱著她，不求其他，隻想就這麼走下去，無休無止，走成永遠，再不為任何人所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