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年。這個年，因為母親的去世，也是一片慘淡。嚴徹與父親嚴輒，根本無法交流。任憑嚴輒如何想向兒子示好，嚴徹都不為所動。
    整理母親的遺物，在母親的首飾盒裏發現了一張字條：病中攬鏡，憔悴如斯。舊衣如許，願托知音。思羽小姐前來探望，謹記之。
    嚴徹對喬思羽有種莫名好感，便想親自去探望一番，也謝謝她的厚誼，使母親能得些許安慰。親自挑選了母親的幾套旗袍，叫下人包好，從下人處得知喬思羽小姐是福建路一家餐館知味閣的老板，便前往探訪。
    路上嚴徹揣測：這個喬思羽小姐有如何魅力，竟然能讓母親如此推崇？
    車在福建路知味閣前停下，下了車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門口的對聯：
    “聞香下馬，人生百年，嚐遍酸甜苦辣，何妨放歌縱酒”
    “知味停車，白駒過隙，曆經悲歡離合，且暫高臥加餐”
    是一棟兩層的石庫門房子，外麵看起來頗不起眼，紅色大門頗為雅致，隻是朱漆斑駁，一種煙花凋落，歲月散場的涼。
    嚴徹進門，裏麵的布置處處透著店主人的巧思。留聲機，月份牌，紅木的八仙桌、圓桌被鏤花的屏風隔斷。還有一張老紅木梳妝台，又叫做臉湯台，台麵中央挖了一個洞，坐一隻銅臉盆，盛著半盆水，灑幾片玫瑰花瓣。寧靜淡然，嚴徹覺得時光在這裏停滯了，任室外天翻地覆，室內靜如止水。
    有人從櫃台處走過來，問道：“先生，有預約嗎？”
    室內的燈光並不亮，嚴徹並未完全看清楚，卻心下暗讚這個女子的風華。微微燙了發，一襲旗袍，最是家常，和母親在鴻翔定製的旗袍天差地別，嚴徹懷疑這是她自己動手做的，杏黃色，領口處繡著一枝臘梅，本身就像是一幅剪下來的影像，然後入了一幅油畫。人淡如菊，真水無香。這個女子真真擔得起這八個字。
    嚴徹回應：“在下冒昧前來，想拜訪母親生前好友，喬思羽小姐。”
    “嚴先生言重，我便是喬思羽。”
    嚴徹有點回不過神來。本以為，母親的至交，優雅清淡是自然的，氣質出眾也是想象中的，嚴徹沒想到的是這位喬思羽如此年輕，應該和自己同齡吧。除了母親，嚴徹向來討厭別的女人穿旗袍，旗袍這類衣服最考驗女人，別人穿來隻覺得生硬造作，裹出一身的線條，摩登妖嬈，卻毫無滋味。生生旗袍穿了女人，而不是女人穿了旗袍。喬思羽，這才是一個穿旗袍的女子。
    嚴徹心下不自覺地與她親近。
    一番客套，喬思羽應答有禮，卻不讓人覺得生疏。漸漸放開，嚴徹和她談起母親生前的事，說自己之前一直在戰場，未能盡為人子之孝道，多謝思羽小姐照顧母親，喬思羽也應得雲淡風輕，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了。
    到了中午時間，嚴徹要告辭，喬思羽輕笑：“這裏本來便是飯店，嚴先生倒要告辭，實在見外。”
    嚴徹醒悟了似的，忽然犯傻，問了句：“怎麼這裏不見客人？”
    “我們店每天隻做一市，一市隻擺四桌，不然，就我一人加兩個廚房的師傅，怎麼忙得過來？客人來得預約，都在晚上。現在師傅們也在家休息呢，半下午才來。中午飯隻好讓我來做，請你湊合湊合吧。”
    嚴徹不想一個女子給他帶來這麼多吃驚。上海飯店林立，高規格高品位的多了去了，一個年輕女子能把一家小飯店做得如此卓然不群，確實需要手段的。
    “喬小姐果然不同凡響。那麼中午便叨擾了。敢問：門口的對聯可是出自小姐筆下？”
    “不是，是我那弟弟一時興起胡鬧的。”
    “哦，能否見上一麵？”嚴徹好奇心來了，有這樣的手筆，不知又是什麼模樣？
    “他現下在南京上學。隻怕要等放假才回來。”
    “你稍坐，我去廚房了。”喬思羽開了留聲機，然後往廚房去了，留下嚴徹一個人。
    嚴徹聽著留聲機裏的音樂，倒也不寂寞。等了快一個小時，喬思羽端著一盤菜上來：“麻煩嚴先生當這一回的侍應生，幫忙上菜吧。”
    飯菜擺上了桌，嚴徹才發現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喬思羽居然做了一桌子的菜。南北兼具，湯菜搭配，葷素得宜。席上的一份八寶鴨是蘇幫菜館的名菜，選的是江蘇草鴨，淨膛之後，將雞丁、火腿丁、鴨肫丁、冬筍丁、香菇丁、杏仁、栗子、幹貝等和糯米拌勻加酒、鹽、蔥薑等調味後填入鴨膛內，再把膛口縫好，下油鍋炸好，再墊上棕葉上籠蒸四個小時以上。應該是從早上開始做了。
    “這是我去別人菜館裏吃飯，偷學來的，還在試著做，你嚐嚐。”
    嚴徹吃了一筷子，香氣四溢，油炸之後有焦香，在籠內蒸過又鬆軟肉嫩，趁著棕葉的清香，嚴徹食指大動，連連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