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版本  第五十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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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巴斯提司,又一座信仰泛濫的下埃及城邦。以貓頭女神巴斯特之名而存在的尋歡作樂之地。底比斯太遙遠,阿蒙—拉在這裏找不到落腳地,已興旺了千年的貓神崇拜,名正言順地讓女神住進了最顯眼的神廟,城門兩邊亭亭玉立著她,富人的廊柱上明姿豔彩地繪著她,窮人家的壁龕裏慎重地供奉著她,她的化身遍布了大街小巷每一個角落。神秘、慵懶、頹廢、華麗,這些屬於貓的氣質,能輕易在此地女人描了孔雀藍眼線的瞳仁裏找到,三角洲相對潮濕的氣候把她們的口音熏染得尤其柔膩嬌媚,連她們歎氣的聲音,都好像貓兒在“喵喵”撒嬌。
    曼圖赫特普是第二次進入這座貓之城了,上回他逗留此地時,還是去年的播種季,當時他騎在馬上,昂首闊步,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西頓使團,住的是他見過的最熱情好客的總督府,還趕上了布巴斯提司一年一度祭祀貓女神的盛大慶典,狂歡中他喝掉了一整年量的啤酒,放縱的結果是病在床上,被迫躺了半個月。那之後又是一段樂不思蜀的生活,總督的四個兒子全是合他脾胃的花花公子,兩個搔首弄姿的女兒就更是他嘲弄找樂的對象,府裏的侍女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愛慕虛榮的總督本人更是喜歡他送的透明玻璃細頸瓶——那本是法老後宮才能享用的珍貴貢品啊!當他離開這裏前往底比斯時,心裏還真有點舍不得。
    而今走在總督府的高牆外,他卻是一番寒酸光景。肚子是空的,口袋也是空的,隻不過因為腦子裏多了很多東西,他才沒有被虛榮心完全擊垮,才能振作了精神挺直了腰杆,堂而皇之地跟著可綸再度走過總督府。
    可綸並不知道王子此時心思,她甚至沒留意他們正在經過的這座深宅大院,她滿腦子都在想著下一頓該怎麼打發。往布巴斯提司來的一路上,人煙是不少,但村鎮究竟比不得城市,沒有那麼多吃飽了飯沒事幹專門湊熱鬧的閑人,況且逢上播種季,幾乎所有人都在忙於農活,誰有工夫來看把戲?她幹脆把拿來搭台的亞麻布也做成了兩個男孩的新衣。
    事到如今,連納科特都明白,買船是根本不可能的奢望,更可行的方法似乎該是買塊地,可想要買地也不容易。她現在已經不會總去想什麼自由自我自尊心了,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難道她已經被奴化了麼?午夜夢回,清醒得異樣的思緒裏生出另一個全然陌生的自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回想這一路來的變化——她真的在變化——曾經舉著刀孩子氣地威脅著法老的可綸,以為任性是個性,毫無道理地發脾氣;以為缺乏勇氣是堪破人心,以為盲目衝動就是鼓起勇氣;以為有關心必有所求,戒備著每一雙善意的手;把自己的好吃懶做美化成被迫停留;把善良當成白癡,把口不擇言當成坦白直率,隻想方設法想讓別人為自己付出,自己卻隻想瀟灑走人,從不想回報………
    最核心的一點是,她壓根沒把古埃及當成一個“值得”她生存的地方,心裏存了偏見——這地方玩玩還差不多——就好比人們會蜂擁去看史前岩畫,可有誰會真的想現場觀摩原始人披了獸皮沾了牛血畫野牛?即使在法老的宮殿裏錦衣玉食,也覺得是法老欠了她的,剝奪了她享受現代文明的權利——是的,她隻想著享受生命的過程,從不知道為此而努力付出。滔滔不絕地扯一通對法老對埃及的抱怨後,拉上“自由自我自尊心”的畫皮做掩飾,再繼續心安理得地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是的,她潛意識裏那自以為高人一等的21世紀優越感加上她自身的性格缺陷,終於讓她變得比寄生蟲還要不如——寄生蟲至少知道自己是什麼,她卻連自己都沒看清楚,就以為自己看透了德卡。
    所以德卡才會不要她了,最終他認為她是無可救藥了,便像一刀割掉了瘤子一樣幹淨利落地甩掉了她。
    人生而平等,人生來享有自由的權利,人都有自尊心,人理當表現內心真實的自我……不錯,不錯,可這是建立在文明富足吃喝不愁到全民減肥地步的社會才能擁有的進步。在這裏,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她隻能有一個念頭:活下去,努力活下去。
    從“神之居”出來的那一刻,她已不能回頭了,她的生存本能已逼得她拋棄了21世紀的自我,開始習慣成為一個古代埃及人,提醒自己用埃及人的眼光去看世界,去解決問題,去生存。
    這覺悟並沒讓她害怕,生活得無憂無慮時因想象吃苦而懼怕吃苦,但真的做了那些想象中以為艱苦的事,反卻覺得踏實滿足。每到一個村莊,曼圖赫特普去打鳥摸魚,納科特去找尋新鮮的野鴨蛋,可綸就在落腳的地方學著勞動。幫人家灌溉時,稀爛的汙泥沒過小腿,她竟一點也沒覺得肮髒;跟著主婦學編籃,烤麵包,學著用新鮮的香草料理魚幹,紡線織土布,去送貨兌錢時分毫必爭;替忙得沒工夫的母親照看小孩,打掃屋子,生火做飯……隻要能換回一點東西——食物、水、銀塊、歡笑——她都會去做,學著怎麼做,試著做得更好,然後舒心愉快地一路走下去。
    現在她不會再欲蓋彌彰般用白布蒙眼了,德卡發現也好,沒發現也好,她都不在乎。她隻希望當他們重逢的那天,她能坦然地——沒有任何顧慮地坦然望著他……
    “看!可綸姐——”
    可綸微微一驚,喚回了漂移的思緒。她身後的納科特帶著種雀躍的驚喜跑上來,指著前麵的車馬人群叫道,“這裏在辦婚事!有東西吃了!”
    可綸頗感興趣地靠上去,她很想知道埃及人的婚禮是什麼樣子的,便滿懷希望地站在人群的外圍,踮著腳想看個究竟。這時曼圖赫特普走上來,拉著可綸三兩下就擠到了最前麵。
    這眾人紮堆的地方,不過是布巴斯提司總督府的大門口。能吃到什麼啊?曼圖赫特普輕蔑地掃了納科特一眼,好東西都在裏麵的裏麵等著貴人去吃,他們能等到一快麵餅就不錯了。越有錢的人越吝嗇,這話可能不全對,但用到這府主人家身上可再合適不過了。對無利可圖的人或事,總督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
    不過,他還是瞅見了熟人,且被熟人瞅見了。
    正站在大門口恭敬迎客的總督府侍女長莎莎很難不去注意這個站在人群最前麵的少年,她瞥到他的第一眼就驚得瞪大了雙眼,“天哪!這不是——這莫非是——殿下?!”她三步並做兩步,匆匆跑至近前,“天哪!天哪!我的天哪!真的是您!啊——真是您嗎?這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美事啊!怎麼能這麼巧呢?怎麼就巧得這麼地道呢?您快進去,我家大人若見到您,準保要歡喜得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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