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倉礪忽而明白了什麼似的，“少爺，您還在怨他？”
    空流不答，一柄折扇饒是似有似無地點在掌心，雖是背過了身子，腳下卻走得極慢。
    車馬的聲音已經漸行漸遠，漸漸也有人散開，但仍是還有人站在原地哪裏張望，或是跟著依仗往前去了。有不知誰家的小姑娘在偷偷往這邊看，一些來趕集的嬸子挎著菜籃，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那騎馬的公子長得可真俊啊”，“這麼小的孩子，享的卻是別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之類的話。
    空流側耳仔細聽了聽，卻原來她們開始議論起皇兄來了。
    籃子裏還捂著小雞崽兒的嬸子，在一群嘰嘰喳喳的聲音裏笑得憨厚：“你們啊，別看剛才那位騎馬的公子俊，他心腸和好著呢！許多皇恩浩蕩的旨意，聽說都是他勸諫的！”
    “哦呦，你怎麼知道啊？”另一個嬸子磕著葵花籽，也不是懷疑，隻是這麼順口問了一句。
    挎籃子的婦女麵上忽然露出得意來：“因為我們家當兵的大兒子回來了呀！他說，那位公子上奏，戰爭結束後，多餘的壯丁就可以領了餉銀回家啦！那臭小子，一回來就跟我吹噓他的豐功偉績；還說，那公子是當今天子麵前的紅人！連在戰場上，都同戲文裏的仙人似的！”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的瘦小女人，這時也插了話進來，“現在座上皇位的那位秦王，可的的確確把他當寶貝似的！我聽說啊，那小太子爺還把他叫爹爹呢！”
    挎籃子的婦女聽了這話，立刻驚訝的長大了嘴，兩人一起驚呼出來：“那得有多大的麵子啊！”
    女人間的交談總是沒什麼重點，這三說兩說，很快就繞到了今天的晚飯和沒出息的小兒子身上。空流聽著沒趣，緩緩扇著折扇，沿著街道內側閑逛，眼睛四處打量中，就看到了貼在牆上的皇榜。
    這皇榜似乎有些年頭了，釘著的木片都有些斑駁，字跡也是陳舊的墨色。空流看的去看，打旁邊興趣缺缺的走過，卻正就聽到有人望著皇榜問：“這麼多字，是寫的什麼的？”
    立刻就有認得些字的人上來炫耀：“你還不知道啊？秦王陛下幾年前就公告天下，是要統一文字了嘛。你看，現在這天下成書人都是用的秦國小篆，我們這些人，也看得懂啦。嘖嘖，這上麵還說，連車輪子的尺寸都是要做成一樣的！”
    “車輪子都要一樣的？為什麼啊？”
    “為了把路也做得一樣啊，輪子一樣了，各地的路也修得一樣，多方便——你是不知道，有一次我們看到馳道上的官車，那個速度，簡直和飛了一樣！”
    自認有點見識的男子開始滔滔不絕地描繪這新世界的變化，空流隻聽到這裏，呼啦一聲收了折扇，低頭從他們旁邊快速走過。
    倉礪緊跟上來，回頭望了眼皇榜，對空流說：“還記得那年您負氣出走嗎？這皇榜，就是那一天公布的。秦王昭告天下，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收天下兵，合九州為一統。”
    空流仍是不說話，隻是抿著嘴快步走，直到出了城，才喘著氣聽了下來。倉礪心裏擔心，喚了聲：“少主？”
    空流輕抬了下手，示意自己沒事。坐在就近的一塊大石頭上歇了片刻，他回頭看了看城內往來的熱鬧街景，轉而將視線遙想遠處低垂的麥田：倉礪，再過些幾日，就該是收割麥子的農忙時節了吧？
    倉礪一愣，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空流點點頭，有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折扇似有似無地點著肩頭，風吹過麥田，揚起沙沙的麥浪和聲響。幾隻麻雀落在空流不遠處，也不怕人，兀自啄食著地上的什麼。
    良久，空流站起來，轉到倉礪麵前，讓他能夠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唇語。
    空流想了很久，這幾句話，他說得一字一頓，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他說：倉礪，本王想過了，雖然秦王嚴法尚有不足，但是畢竟江山一統，百姓再不用擔心戰事紛擾。這社稷，歸根結底是為了民生。既然統一是民生所向，那麼，本王認可你所說的——讓短暫的戰爭，去結束長久的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