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陽光暖暖的照在田野裏，莊稼長得非常旺相。趙家的三兒就躺在地頭上，嘴裏還嚼著剛抽出嫩條的薔薇枝。這一帶遠近聞名的吃貨，還非他莫屬。
    其實三兒是“她”不是“他”，當時她字還沒有被廣泛使用。她也不叫三兒，爹爹趙二給她取名叫玉兒。趙二給曾家看了一輩子墳，種了一輩子地，幾年前病死了。玉兒打小就是被當男孩養的，娘也死得早，沒兄弟姐妹。趙二死那年，主人曾九第一次見她，也當她是個小子，而且因為她忠厚老實不愛說話，叫她傻三兒。
    楚清秋遠遠的已經看見了玉兒。他從上海來到北京，是為了考大學，現下住在姨父曾九老爺家裏。九老爺膝下無兒無女，脾氣又暴躁得很。家裏的仆人都讓他打走罵走了，如今除了大管家、廚子和司機，竟連個跟班的都找不來。卻好今天四月十三，四月二十是曾九拜把兄弟，住在西城根的胡三老爺要做五十大壽，去拜壽沒個跟班的拿著拜匣跟著可不成，便打發清秋到鄉下來，把三兒叫去使喚。九太太一開始還覺得老爺出門帶個傻子丟麵子，曾九說：“那孩子臉上傻，心裏可透著機靈……”
    “嗨！小後生，你是趙家的三兒嗎？”清秋走近，友好地和她打招呼。玉兒一骨碌爬起來：“先生哪裏來的啊？找我幹啥？”
    “你家不是曾九老爺家的佃戶嗎？九老爺說了，叫你進府去聽差，好處大大的有。”清秋看著她那副天真可愛的表情，心裏不免喜愛之情頓生。玉兒笑了：“哎喲，是九老爺叫我去的啊。那我去了，這墳誰看呢？地誰伺候呢？”
    “這個你甭擔心，有人替你。走吧，有車接你，好大的麵子。”清秋二話不說，拉起她汙黑的小手就走。玉兒立馬臉紅了，長到十八歲，第一次有男人拉她的手，何況是這麼個俊秀儒雅的年輕公子。
    清秋看她，細彎彎的眉毛水汪汪的眼，清秀得像個大姑娘。可卻剃著平頭戴著小帽，穿的也是鄉間男子常穿的那種大褂。腰裏紮根草繩係著褲子。
    “我還是頭回坐洋車呢，少爺，這車可真有意思。”玉兒坐在福特車的後座上，喜不自勝。
    “少爺，我連著三年交租，把九老爺氣了三回，你說他幹嗎還要我去當跟班呢？”玉兒說著，還不忘從衣袋裏掏出一根剛偷來的生青玉米棒子啃。
    “怎麼？你氣過我姨父。”
    “可不是嘛，這三兒啊，真是個人精。第一年九老爺說要地下邊的，地上麵的給他。三兒就沒種別的莊稼，全種的是白薯，地下邊的白薯自然歸他了，白薯藤子給老爺送來了。第二年……”司機老王搭上了腔。
    “第二年我姨父要換過來，那三兒種的是小麥吧。”清秋想起了從妹妹那搜來看的格林童話。
    “不是，少爺，我種的是高粱。上邊的高粱穗歸我了，下邊的根是老爺的。”玉兒啃著玉米，話都說不清了。
    “那第三年呢？”清秋越發好奇。
    “老爺要地上地下兩邊的，給我留當中的，我能讓他占了便宜去？我種的是這個－－”玉兒把啃過的玉米棒子給清秋看，“玉米棒子不是長在中間的嗎？上頭的須和下頭的根兒是老爺的。”
    清秋生長在上海繁華大城市裏，還真沒見過玉米長啥樣，隻是哦哦哦的點頭。玉兒有點抑止不住得意的心情。
    想起去年送租子去，曾九一看是兩大車玉米須和玉米根兒，氣得直跳腳，跟她大吵大鬧。九太太勸說：“算了吧，他是個傻子，你這不是跟他白生氣嗎？”曾九說：“他才不傻哪，我倒真是個傻子啦。”
    潛意識裏，楚清秋隻覺得這個三兒，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二
    玉兒來到曾府，先見過了九老爺九太太。曾九非常高興，打發張媽給玉兒收拾了一間下房居住。又跟玉兒說：“三兒啊，今後你就隨老爺我鞍前馬後，老爺虧待不了你，過幾年給你娶個媳婦，讓你在這北京城裏紮根。”
    “本來就是你家門的奴才，連工錢都省了，還說什麼娶媳婦？”玉兒心裏對曾九可沒好氣。拜謝了曾九，便說：“小的多蒙老爺賞臉，拿洋車接來，小的餓了，請老爺賞點吃的吧。”
    “天哪，你可真是個吃貨，這一路來你就在不停的吃。”清秋真不敢想像她飯量到底有多大。曾九卻是很開心，吩咐丫鬟：“桂香啊，帶三兒去廚房，叫福生做大餅卷肉給他吃。”
    “謝老爺！”玉兒高興得跳了起來，趕緊跟桂香進了廚房，清秋也好奇的跟了過去。
    一張大餅卷半斤肉，玉兒狼吞虎咽，跟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清秋看得眼都直了。
    “少爺，你也要吃嗎？大叔你給少爺也卷一張啊。”玉兒看楚清秋那般表情，以為他饞了。清秋趕緊擺手：“不不不，你吃你吃。”
    他隻喜歡看她吃。
    “哎喲，吃那麼快幹嗎？你小子多少年沒吃過飯了？”福生在曾府做了二十年飯，沒見過這麼有口福的。
    “好了，謝謝大叔，請問茅房在哪？”玉兒咽下最後一口，滿足地抹抹嘴。福生給了她兩張草紙，指了地方給她。玉兒匆匆去了。清秋寸步不離的跟著。
    他想知道，三兒到底是“他”還是“她”。
    “幹什麼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玉兒發現清秋老是跟在她身後，不由得起了戒心，舉起了拳頭。
    “行行行，惹不起還躲不起？”清秋知道碰上個難纏的，趕緊轉身溜了。心想：哼，我一定要看看你是男是女。
    玉兒看清秋那一抹青澀的背影，心裏反倒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情愫。
    她想：哼，九老爺，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三
    “三兒，這大半夜的，你還好嗎？”
    清秋輕手輕腳摸進了玉兒的房間。已經晚上九點多鍾了，玉兒還沒有熄燈，隻是躲在被窩裏，仰望著天花板發呆。
    “誰叫三兒呀？我叫玉兒。少爺，我隻跟你一個人說，不許告訴老爺。不然我立馬會被攆出去的。”
    玉兒把自己整個裹在薄被子裏，隻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兩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清秋。
    清秋不禁心生憐愛，上前來坐在床邊，將她從被窩裏抱起，玉兒一點沒有抗拒，反倒輕笑著摟住他的脖子。
    “喲，看你，還穿著紅肚兜呢。”清秋的手放在了她微微起伏的胸上。
    “少爺，別這樣，說話小聲點。”玉兒伸手捂住清秋的嘴。楚清秋隻是把她的手拿開，用唇封緘她的唇。
    “玉兒，我喜歡你。”
    玉兒把頭放在他的肩上，輕輕在他耳邊說道：“你是怎麼認出我是女的？”
    “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清秋還在逗她，“玉兒，答應我，給我做娘子，等我大學畢業，我帶你回上海。上海那邊好吃的東西可多了。”
    “少爺少說那沒邊的事，別說九老爺，你們家老爺答應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玉兒，別叫我少爺了，叫我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