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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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涼背著書包回家的路上,遠遠看到不知認真地蹲在路口一家拉麵店的圍牆上。阿涼摩挲著下巴,仰著頭站在圍牆下麵研究了半天也沒發現這家拉麵店有什麼特殊的。
    “不知——”阿涼朝上麵的不知叫了一聲。
    “啊——”不知的木屐踩到圍牆上的青苔,滑了腳,搖晃著摔了下來,阿涼伸出手想接,但想想自己肯定接不到,又把手縮了回來,不知眼睜睜看著阿涼的手縮回去,然後自己“砰”的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不知?”阿涼蹲下來,戳了戳麵前一動不動的不知。
    “你……”不知豎著眉抬起頭,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欲待說些什麼。
    “我請你吃拉麵!”阿涼先聲奪人,轉身進了拉麵店,又在店門口停住了,“你……怎麼吃?”
    不知也才剛剛想到這個問題,“……帶走!”
    “……哦,這家店的……不能帶走的。”
    “……”不知蹲在木門門檻上,哀怨的盯著不知。
    阿涼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這是老板的規矩。”
    “盯——”不知哀怨的眼神直視著阿涼。
    “走吧,回去媽媽做的也一樣的。”阿涼說。
    “但是我已經蹲守了好幾天了,附近幾條街的都沒有這家店的味道香,肯定是好吃的。”不知突然噤聲了,側耳聽了一會兒,轉頭對阿涼說,“走。”
    繞過拉麵店的店麵,穿過幾個小巷子,到了拉麵店的後門,不知拉了一下門,門沒有鎖,他一下就竄進去了,阿涼向四周張望了一下,這裏是巷子的深處,遠處的出口處透進來細細的一道光,後門的另一邊是一個垃圾桶。不知進去幾分鍾了,他覺得有些無聊的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你在幹嘛?”不知牆裏麵探出腦袋朝阿涼道。
    “……望風。”
    “笨蛋!進來!不然我從門進幹嘛?”說完又把腦袋縮了回去,阿涼隻能跟在不知身後也進了後門。
    後門進去,裏麵是個小院子,坐落在四四方方的院牆下,他們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一陣穿堂風吹過,阿涼覺得四周涼颼颼的,不自覺地撫了撫上臂,不知早已經往走廊的另一端去了,他隻好向著不知離去的方向走。
    院子裏有個小池塘,池塘裏的水在陽光的反射下,映在走廊上麵的木質房梁上,波光晃動著,閃著人的眼睛,腳下是幹淨的木質地板,踩下去幾乎沒有什麼聲響。阿涼抱著臂,邊走邊向四周張望,風一陣一陣的穿過走廊,吹起他的頭發,頭頂上反射著池塘的波紋也隨著風一搖一晃起來。院子裏池塘旁邊壘著幾塊石頭,石頭上麵纏繞著不知名的藤蔓,看得出藤蔓和石頭都已經有年頭了,背陰的地方都長出些許青苔了。
    藤蔓上的葉子隨著一陣一陣的風也搖曳起來,發出草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他抬頭,突然意識到頭上的波光裏有一條魚的影子,正在悠閑的遊著,他走到水池邊,裏麵的水很清澈,可是……哪有什麼魚的影子。再抬頭,走廊的房梁上,一尾魚正悠閑的遊著,隻是……那條魚……頓了頓!然後裝作神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繼續遊著。
    阿涼以光速衝回走廊連著的那個房間,不知正坐在供桌前端著碗拉麵大吃。
    “……那裏有條奇怪的魚!”阿涼指了指院子裏的池塘以及房梁上的魚影子。
    “嗯。”敷衍過阿涼,不知繼續慢條斯理的吸著拉麵。
    阿涼沒辦法,隻好挨近不知坐下來,打量起這間房間,房間牆上掛著幾幅字,地板是傳統的榻榻米,牆角放著幾個矮櫃,房間的中間擺了張矮桌。隻有不知麵前的供桌最顯眼,供桌上有個擦得沒了棱角的排位,擺了兩個小巧的白玉花瓶,瓶裏插了幾支蘭花,好像就是院子裏種的,幾碟家裏醃製的果子。
    突然意識到什麼的阿涼拉了拉不知的衣角:“這個拉麵……是供桌上的?”
    “嗯。”不知吃完了,擦了擦嘴角,把筷子和碗放下了。
    “啊——完了!這是人家祭拜先祖的!快!趁現在先走!”
    “咳咳……他就在你身後。”
    阿涼僵硬著脖子,像機器人一樣,以一定角度向後轉動:“……後、後麵?!”
    “少年,嗬嗬。”身後站了一個長著兩撇小胡子的小老頭,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條縫,身上穿著短衫,腰間別了根煙袋,腳上踩了雙木屐,手背在身後,背馱的很厲害,他又開口道:“麵好吃嗎?”
    “……”不知深思了一番然後回答道:“缺了點什麼。”
    “你都嚐出來了,我那笨蛋孫子卻還沒有嚐出來……”說完,盤腿坐了下來,抽出腰間的煙袋,在桌子上磕了磕煙灰,從係在煙杆上的袋子裏拿了撮煙末,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了塊打火石,點燃了煙,火居然是藍色的,老頭深吸上幾口,眺望了會兒遠方,複又開口,“五十年了,沒有人陪我說話了。”
    “五十年……都沒有別的鬼來看你嗎?”阿涼問。
    老頭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走到房間門口,他隻要在跨出一步就是走廊了,可是他的麵前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牆,老頭抬起腳踢了幾下,腳都被彈了回來,居然還發出咚咚的聲音,他回頭對阿涼說:“你看到了?”
    “啊…嗯。”阿涼驚訝的看了一眼不知,不知卻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走了。”不知走到走廊上,回頭看了一眼阿涼。
    阿涼站起來,向老頭鞠了個躬然後小跑著追著不知去了,經過房間和走廊的交接處時頓了頓,複又抬步跟上不知。
    他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阿涼回頭,看到老頭也正笑眯眯的看著他,他舉了舉手裏的煙袋,點了點頭,好像在示意阿涼:你走吧,我知道了,我看著你。剛剛看到的那條魚的影子正好遊到老頭頭頂上,又繼續向前遊著。院子裏的草都被風吹出葉背上略淺的綠色,層層疊疊的,發出沙沙的響聲。
    回家的路上不知很沉默的走在前麵,阿涼默默跟在後麵,抬頭看了眼不知清瘦的背影,阿涼開口道:
    “不知,那個老頭為什麼不能出來那個房間啊?”
    “他中了妖怪的詛咒。”
    “啊!那……”
    不知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向著遠處的夕陽輕歎了口氣,夕陽照在馬路旁的河麵上,橘色的波光,一直延伸到遠處。
    晚上阿涼本來睡得正香,被不知搖醒,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現在正趴在白天那個院子的圍牆上。
    “好困啊,我們在等什麼?”阿涼使勁揉了揉快要耷拉下來的眼皮問道。
    旁邊的不知無比沉默的等著,如果不是不知手上的兩塊響玉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阿涼幾乎以為不知已經走了。
    阿涼再抬頭看向院子裏時,白天的那個老頭居然走出了房間,正坐在房間外麵的走廊的邊緣,一口一口的抽著煙,不似白天的笑,老頭仿佛蒼老了很多,佝僂著背,一口一口吞吐著煙圈,臉上的皺紋也愈發的深壑了,就像一截快要枯死的木頭的樹皮一般。
    老頭收拾了一下煙袋,把它別在腰間,扶著柱子慢慢站了起來,他麵前突然多了一條魚,形狀上像是白天看到的那條魚的影子,全身都是金色的,不過身上有紅色的火燒的痕跡,從肚子一直延伸到背鰭和魚尾。
    魚在陰影處遊動著,在暗黑的陰影的反襯下更顯光華。老頭笑了起來,又緩緩坐了下來,和魚說著話,很輕,都被風吹散了。魚突然停滯住了,緩緩躺倒在陰影下,唯有時不時拍打兩下魚尾顯示它還活著。
    老人走下走廊,輕輕把那條魚撿起來,摸了兩下:“金姬啊,金姬啊……”魚擺了擺尾巴卻好像是用盡了力氣般。
    魚的身體突然像風吹沙子般,從尾巴開始,一點一點碎成粉末,被風吹起,金色的粉末飄散在整個院子裏,一接觸到院子裏的花草樹木就消失了,老頭捧著魚的身子,顫抖著雙手,嘴唇囁嚅著,一如剛才的耳語般。
    老人的身體似乎比白天的時候更透明了,他緩緩退回廊下,坐著,佝僂著背,靜靜盯著這個院子發呆。
    “那條魚去哪裏了?”趴在圍牆阿涼,頭撐在手背上,低低的問不知。
    “回檀羅鄉了。”
    “檀羅鄉?是哪裏?”
    “妖怪死了會回去那裏。”
    “很遠嗎?”
    “很遠。”
    “人可以去嗎?”
    “不知道。”
    “哦。”
    阿涼慢慢爬下圍牆,然後往回走。路上的路燈有些昏暗,燈下沒有什麼行人,隻有幾隻低頭趕路的鬼魂,匆匆與阿涼擦肩而過。
    “涼,會怕嗎?”
    “怕什麼?”
    “鬼魂。”
    “不怕。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在我們身邊,死了別人雖然看不到,但是我可以,不能抹殺他們的存在,他們和我們曾經有過的回憶。”
    “涼……”不知手上的響玉叮當作響,仿佛在前麵引導著,“回家吧。”
    “哦。”阿涼又想起件事來,笑了笑,“不知,你帶著響玉我就會知道你在哪裏了……哈哈……幸好你沒有戴在脖子裏……哈哈……”
    那叮當的響聲遠了些,阿涼小跑著跟了上去。
    深夜的廚房裏,陸老頭站在案板前,手撫上了已經凹下去的砧板,手指滑過砧板上一道道整齊的刀痕,曾經的歲月仿佛就在眼前,一幕幕閃過,似真似假。
    食指緊緊貼著刀背,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觸感,讓他想起了很多,師父微駝的背影在煤油燈下沉默的削著土豆皮,而他麵前是成堆的毛豆子,旁邊是用線穿起來的大蒜,他必須今晚全部幹完這些,他的資曆竟還不夠去削土豆皮,更高級的食材更是他連碰的機會都沒有。
    他可以削土豆了,他被指派去搬食材,他在廚房的角落洗盤子,他的左邊,師父在做一個大菜,他的師兄們都在觀摩,可他有成堆的髒碗,當人群都散去時,師父讓他收拾剩下的食材時,他像做賊一樣舔了舔裝過菜的盤子,他還記得那菜的滋味,一輩子都記得,即使他死了。他第一次主廚,他悄悄站在廚房門口,在縫隙裏偷看客人吃他做的菜的表情,他覺得,隻要他努力做,客人一定會喜歡的,他覺得全世界都在他的砧板上,任他宰割。
    他摸著刀子冰涼的刀片,嘴裏囁嚅著:“不傳!不傳!”
    窗外一輪銀白的月掛在遙遠的夜空中,撒下冷白的光,人、妖怪、鬼魂都行在這冰涼的月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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