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子晚報上刊登了一則新聞：一個三年級學生不幸墜樓身亡，墜樓原因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則隻有前半截沒有結局的報道，因為第二天報紙的版麵就被9•11事件占據了，隻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刊登了孩子父母聲嘶力竭的討伐學校沒有做好學生的管理工作，校方已經蒼白的辯駁，還有一個可笑的原因——自殺。
    不知坐在窗台上，開著窗，風居然吹起了不知的衣角，可惜沒有響聲，不然一定是獵獵作響的，不知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阿涼，我今天還是沒有找到能夠看得見我的人、看得見我的方法啊……”
    阿涼從書裏抬起頭，握著筆想了想，對著那個風鈴叮當作響的窗戶說：“啊……我也沒有找到看不到鬼魂的方法。”
    “幸好……你還能聽到我的聲音。”不知撐著腦袋轉過頭，定定地看著阿涼。
    “嗯，幸好啊。”阿涼又重新埋首回去做作業，已經高二了，要努力啊。
    阿涼做了一會兒作業，有些無聊，又抬起頭，望向那扇窗戶：“不知，在你們古代有自殺的嗎？你會自殺嗎？”
    “自殺，有啊，沒有覓到好知音，就從西林塔上跳下來，摔得一團漿糊，文人會在塔身上題詩，念一念這癡情人。兵敗的將軍，看到他從長安帶出來的兵都躺在他腳下，沒了聲息，也就抹了脖子去了……”不知的聲音忽的斷了。
    “不知？”
    “……嗯？”
    “你是自殺死的嗎？”
    “自殺？不是。我是老死的。”
    “那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年輕？”
    “為什麼這麼年輕？我現在的樣子，是我死時的樣子。”
    “那你怎麼說你是老死的？”
    “我吃了長生不老藥。”
    “世上有長生不老藥？”
    “有的。”
    “我不信。”
    “世上連鬼魂都有。”
    “哦……是啊，世上連鬼魂都有，我怎麼給忘了。”
    阿涼好久都沒有再出聲，久到不知想再出去碰碰運氣了，阿涼又開了口：“不知，千萬千萬不要自殺。”
    “我已經死了。”說完，不知站了起來，直接從窗戶裏跳了飄了出去。
    阿涼聽到風鈴的聲音突然變響了，知道不知出去了，那句“哦”在空氣裏蕩著。
    太陽快落下去了了，另一種熱鬧即將開始，不知遊蕩在街上，反正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他，他很放心地蹲大排檔的雨棚上，盯著老板手中在火上上下翻飛的鍋子和鍋鏟，就像少林寺廚房裏夥頭師父不外傳的秘技，他也去看過的，可是寺裏得道的和尚說他身上戾氣太重，執意邀請他去藏經閣消化消化，嚇得他好幾天都沒去偷夥頭師父的饅頭，雖然他不喜歡吃那饅頭，但是看到他們驚恐著念經的表情實在好笑，就像可以看到他一樣。
    他還記得那個和尚，那是個好和尚，得道的高僧，佛祖保佑的……可惜早早就被佛祖招走了，有時候他聽到山腳下的夫子跟學生講因果輪回，他就忍不住猜想，街角婦人手中抱著的孩子是不是和尚的轉世……也就是想想，他怕看到孩子的眼睛來著，不敢去認。
    遠處高樓大廈間的夕陽，一晃一晃地下去了，天，要黑了。
    華燈初上，不知跟著一個賣花的孩子在小巷子裏左拐右拐，停在一個做餛飩的小攤販的攤前，坐下，看麵前剛剛下班的小夥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餛飩，扯了些紙，擦了擦嘴，招來賣花的孩子，買了一朵花。小夥子又站了起來，不知跟著他左拐右拐，拐到一家很大的廠門前。廠裏正在三三倆倆地往外走女工，小夥子把手裏的花給了其中一個女孩，女孩不是很美，但恬靜地笑著，周圍有起哄的聲音。不知站在人群裏，扯著嘴角，也想笑一笑，最終沒有。
    不知慢慢退出人群，又跟著一個穿得很誇張的女孩，在陰暗的小巷裏穿梭，居然走回了小攤前，女孩沒有停留，而是穿過那個餛飩攤向著小巷的出口走去，那是一家夜店。女孩進去了。不知跟著的腳步慢了下來，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往巷子深處走。
    不知又折回了餛飩攤，攤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他剛剛跟著小夥子走的時候是吃飯的高峰期，現在已經晚了。餛飩攤的老頭正在和麵，他的桌案被他揉麵的動作壓得嘎吱作響，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散架，可是下一秒又一秒，一直沒有散。
    即使是熱鬧的城市的夜晚，那兩聲警笛的聲音也是清晰又突兀，餛飩攤的老頭快速收拾著他的攤子，隻是短短的幾十秒，麵癱前已經空無一人，原本在門口打著霓虹的夜店的招牌突然暗了下去，安靜了下去。裏麵的人一定從另一個小巷子逃走了。
    不知有些茫然，原本就幽暗的小巷子空無一人，更加更加的陰沉冷寂，就好像剛剛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還是，真的沒有發生過？
    不知低頭，他衣袖裏偷偷從麵癱老板給客人的餛飩碗裏偷的一隻餛飩還在，幸好，幸好，發生過的，發生過的，什麼時候發生的？餛飩還熱，是剛剛，是剛剛，幸好，幸好……
    剛剛，發生過什麼……嗎？記憶都是騙人的，那……是真的嗎？
    “不知……不知……回家了。”阿涼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聲一聲，不知終於回過神。
    “我、我在這，在這，看到了嗎？”不知有些分不清阿涼的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過來的，小巷子裏滿是阿涼的聲音。
    阿涼在小巷外，循著不知的聲音往裏麵走，邊走邊喊：“不知，不知，應應我，應應我。”
    阿涼沒有看到不知，四周有些暗，隻有外麵商店的霓虹燈帶來的一點點亮光照在小巷子裏，阿涼停了下來：“不知，不知，應應我。”
    “我，在你背後……”不知的聲音悶悶的。
    “回家了。”
    “好。”
    阿涼轉過身，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要記得回家的路，我不會每次都來找你。”
    “哦。”
    “不知，你在哪？媽媽切了哈密瓜，你要嗎？……不知？”阿涼端著一盤冰鎮哈密瓜上樓去，迎麵蹣跚著行來一隻熊貓玩偶，阿涼嚇了一跳。
    “不知？是你嗎？”熊貓在他麵前停了下來，然後轉頭進了他的房間，阿涼跟在熊貓後麵，熊貓在他房間裏轉了一圈，還是坐到了平時最喜歡的陽台上，太陽很好，照在熊貓先生身上，細碎的絨毛反射著溫暖的光，有些刺眼，讓人有種想上去拍拍的衝動。
    “涼……可以抱一抱我嗎？”有風吹來，風鈴叮鈴叮鈴的響著，有雲擋住了太陽，熊貓先生身上的陽光慢慢退去，風過了，又慢慢出現，“涼，我不開心……”
    “不知……”阿涼有些無奈，把哈密瓜放到書桌上，走到窗台上，把整隻熊貓都抱進懷裏麵。
    “今天的太陽真好啊……”阿涼懷裏的熊貓還是那隻熊貓，隻是附在熊貓上的那個鬼魂端起書桌上那盤哈密瓜吃了起來，嘴角沾上了水漬，就抬手擦掉繼續吃。
    “你……身上穿的不是我的衣服嗎？”剛剛這隻鬼魂附在熊貓裏沒看到，現在不知出來了，才發現不知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解決完最後一塊哈密瓜，不知把盤子往桌上一丟，從阿涼懷裏牽起熊貓的手，就這麼拖著往外麵走去：“我燒給自己的。”
    阿涼家的草坪上躺了一直熊貓，四仰八叉地躺著，陽光正好，把熊貓的肚子曬得蓬蓬的。有路過的孩子，把腳踏車停在阿涼家的車道旁，走到草坪上，拍了拍熊貓蓬蓬鬆鬆的肚子，然後也學著熊貓的樣子，朝著太陽躺下來。
    “今天天氣真好啊……熊貓先生也出來曬太陽嗎？”
    是啊，太陽真好啊。
    “熊貓先生你已經曬得很軟了。”
    是啊，但是還想在軟一點，把骨頭曬沒了最好。
    “太陽下山了你就跟我回家好嗎？”
    不好啊，我在這裏住下了。
    “熊貓先生，我要走了，你要跟我回家就點下頭……你沒有動，既然你不想跟我回家，那麼再見了。”孩子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找到腳踏車，踩著腳踏車行遠了。
    再見。
    阿涼靠著陽台的欄杆，孩子騎著腳踏車走了，草坪上又隻剩下那隻在曬太陽的熊貓，阿涼笑了笑，翻了頁書，隨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