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窄窄的胡同，高門大戶宅裏巷。
    遠離喧鬧的街道，小胡同裏另有一番閑適，三三兩兩的老頭老太走在胡同裏走家串戶，不知從哪個窗戶裏飄出一手老北京的小曲。
    “我爺爺小的時候，常在這裏玩耍，高高的前門，仿佛挨著我的家，一蓬衰草，幾聲蛐蛐兒叫，伴隨他度過了那灰色的年華。吃一串兒冰糖葫蘆就算過節，他一日那三餐，窩頭鹹菜麼就著一口大碗兒茶。……①”
    一張矮方桌，兩把柳藤椅，紅漆棋餅子，兩碗大碗茶。
    矮方桌正對著一顆老槐樹，坐在背靠老槐樹方位的老者握著手裏的棋餅子已經有半天了，對麵的老者不著急，抿了一口茶水，不似一般老頭的彎腰曲背，這個老者坐姿很正，脊背挺直，膝蓋齊平肩膀，一絲不苟，八風不動，配著老者那一身青黑色布褂，別有一副紫禁遺老的風範。
    握著棋餅子的老者，假寐似的盯著棋局，隔著一條楚河漢界，便是龍蛇之爭，平不經心之間，淡淡的殺氣從棋局之中散發而出。
    立在老槐樹枝頭的一隻灰背兒突然振翅而起，撲騰兩下飛向天際，假寐的老者也在下一刻睜開眼睛，慢慢伸出右手。
    放下茶碗，青衣布褂的老者眼前一亮，嘖了嘖嘴，“席老，過了江的卒子，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被喚作席老的老者笑笑，“本就是小人物，生死不過一條命。”一邊手，握著棋餅子的左手依舊把玩手中的那個棋餅子。
    “好一個空手套白狼。”青衣布褂的老者不假思索，也跟著走了一步，剛過江的卒子便被一口吃下，毫無作為。“卒能吃將，靠的就是沒有退路，若是有了退路，那就隻能被吃！！！”
    不同於席老的和風細雨，青衣老者言辭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鐵血意誌。
    “你還是老樣子，”席老也端起茶碗，移到嘴邊，卻沒著急喝，“到了我們現在這個歲數，比不得當年了。”
    曾經的宿敵，老來卻坐在了一起下棋，世事難料，最懂你的，卻還是你的敵人。
    “鬥了大半輩子，也沒分出個勝負，沒想到，最後還要落到子孫輩上。”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席老眼中有著別的老人家所沒有的超脫。“可惜，我的小輩不爭氣啊！”
    青衣布褂的老者真正勾起一抹笑，眼睛銳利如鷹隼，“我四個兒子，卻也比不過你一個兒子，那群軟骨頭，沒有一個有我當年的風範。”一門興旺，在這個老者眼中，卻也不過都是群草包。
    “可你有個好孫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席老語氣中明顯帶上了一種感情色彩，淡淡的羨慕，是老人家語氣中少見的。
    青衣布褂的老者顯然是被說到的癢處，剛硬的表情也隨著那個“好孫兒”而緩和了一下，但下一刻，右手成爪，迅猛出擊，淩厲的疾風帶動寬袖子蕩開一層波浪，如同古代征戰是揚起的大旗。
    神拳袖中藏，鬼神也難防，變爪化拳，動如霹靂。一拳劈向席老握著茶碗的右手。
    早有所防的席老不著痕跡的以左手化開那道拳勁，兩人身下的柳藤椅都咯吱咯吱響了幾聲。右手平攤，茶碗穩穩都立在手心，將茶碗重新放回桌上，而在他的拇指指甲上，卻因剛才的動作，沾了一滴茶水。
    青衣布褂老者眼睛一眯，右手手腕一轉，食指如劍，孫氏十三宮門劍的劍意蘊含在那食指的一彈崩上，席老卻收回左手，右手畫圓，太極之中是無極，一手太極母拳“攬雀尾”，肩軸腰膀都在隨之畫圓，如巨石磨磨一般，一點點將青衣布褂老者的氣力磨成粉碎。
    拇指指甲上的水滴也隨著這圓的意境，一下子變為了球體的水滴，在拇指指甲那方寸大小的地方不停的旋轉，卻也始終不滴落下來。
    “刺啦！——”一聲，青衣布褂的老者右臂的袖子被震裂，露出裏麵青筋密布的手臂，老者順勢蕩起衣袖，真正舞出了搖大旗的意味，腰馬合一，手為蛇形。在古代，馬就是龍，槍則為蛇，龍蛇並起，天下無敵。後來的拳師根據這個，創出了獨門獨路的必殺技法。
    青衣布褂的老者顯然是上過戰場的人，一招一式都帶著鐵骨錚錚的殺伐之氣，坐跨抱丹，腰身為馬，手臂化槍，大旗揮舞，龍蛇一擊，席老依舊是太極母拳，以無對有。
    僻靜的小胡同，沒有人看到這驚心動魄的棋局外的一戰，青衣布褂的老者將勁力全部集中在食指一點，如同鐵槍的槍頭，席老隱約可以感覺到那股鋒芒，化掌格擋，拇指指甲上的水滴飛落，青衣布褂老者的食指彈在那滴水珠上。
    青瓷大茶碗瞬間破裂，沒有人看到那竟然是由一滴水滴炸裂的，嘩啦啦的茶水將半邊桌子浸濕，席老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水跡。
    青衣布褂的老者看了眼棋局，“今天又是和局，該次再來吧！”說完，毫不猶豫的站起身，徑直往胡同外麵而出。
    席老依舊坐在原位，看著桌上的棋局，細細品味，左手張開，剛才還好好的棋餅子卻已成了碎塊，席老一張手，碎塊便落到了地上，同一時間，剛才青衣布褂老者坐過的柳藤椅也發出最後一聲“吱呀”，徹底報廢。
    “生孫得如此，平生一大白！！”唱小曲兒似的唱出這句話，席老站起身，也離開了這個小胡同。
    而另一邊，青衣布褂的老者一出胡同，早就候在外麵的幾個大兵立即擁了上來，不寬的街上，硬生生擠了好幾輛轎車，青衣布褂的老者冷眼看著那幾輛車，“回去。”
    那幾個虎背熊腰的大兵麵對著老爺子，猶如老鼠見了貓，大氣都不敢出，迅速打開其中一輛車的車門，迎著老爺子進了車裏。
    當兵的速度幹練，一兩會兒的功夫，好幾輛打著京V牌照的轎車便消失在這條街的東頭。
    ……
    ①：《前門情思大碗茶》姚明曲閻肅詞，一首很具北京味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