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師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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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男子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到身後。右手出個蛇纏之勢擋住白扇生涼的竹骨,反身一個勾腿便在身前劃出了三五步的空間。剛勁有力的長腿淩厲地飛起,險險地在千麵客的跟前帶起一陣風。霍。折扇打開的聲音短促簡潔,團樣的影子虛晃幾下截住紫衣男子的攻擊,剛想回身便隻覺後頸一麻。扇子擋住攻擊的同時也擋住自己的視線,身形閃爍間紫衣男子便已捉住千麵客的雙肩,用力向後一扳。抽空屈膝送腿,九成的猛力直達中腹。千麵客身形一軟,跪倒在地。紫衣男子單手抓著對方的衣領,向後一鬆。男子盯著千麵客的眼神是勝利者的失敗者的炫耀和憐憫。
“在下賣弄了。”男子倒是對著老者,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禮。
“唔。”老人點點頭,“後生缺乏曆練難免心氣高些,也該被教訓教訓。”
“哼,他奈何不得你,也換我來討教。”蛟王見千麵客失利,抽起九節鞭便要上前。
“方詡。我們回吧。別讓小輩們看笑話,說我們言而無信。”老者提高音量,慢慢踱出攬月樓。蛟王憤然甩袖,把千麵客扶起,也跟著長者離開。
紫衣男子伸手做個請的動作讓我走在前麵,見我躊躇地站在馬前,他微愣一下,隨即便叫手下去準備一輛馬車。
這個身體也許是會騎馬的,可是我卻怎樣都邁不開上馬的步子。我也不方便解釋什麼,隻好讓他們認為自己擺足了架子。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穀雨在側旁扶著我上馬車,放軟聲音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如果生死都是不能相信的,那還能相信什麼呢?”我詫然回頭,穀雨神色如故像什麼都不曾說,我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聽。我回頭看了一眼,穀雨臉上掛著一抹淺笑,仿若春日薄霧遮籠下的花蕾,教人心生向往卻看不真切。
馬車沉沉甸甸地走著,紫衣男子一路上話不多,我也隻是知道了他叫裴毅。我也想著法子旁敲側擊問了點別的事情,例如顧瑤雪、例如星璿、例如他口中的尚局大人。開始他還是神色古怪地看著我,後來也似對我的話渾不在意。我略略地知道了一些關於顧瑤雪的事情,她是名動一時的女子,用毒殺人於無形。後投入千薔宮,亦可算是春風得意,可在一個雨夜,莫名暴斃。我的腦海不自覺浮出這樣一幅畫麵,素白紙傘落,朱紅如花開。
這樣走了快半個月,我始終都沒有得到穆雲的消息。仿佛他本就應該像天上的白雲一樣,悠悠地劃過,除了記憶便不再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春日淫雨霏霏,天地仿佛融進了一團軟軟的白色中,路上一棵棵高高低低的的樹都在潮濕中氤氳成深深淺淺次第鋪開的綠。前方傳來一聲分不清內容的低斥,一路上咕嚕嚕地響著的車輪轉動的聲音也停下了。
“陸姑娘,我們先找家客店稍事休息。”裴毅回頭說了句。
“看來你們也不急嘛。”我說的是事實,一路上他們走得極悠閑,絲毫不見趕著回去複命的緊張。
“是啊,尚局大人也沒有這麼快回來,慢一點也不要緊。”裴毅也回了一句。
“再不急也耐不住這樣折騰。也不知道這些瘟馬是怎麼了。”一個人忍不住小聲地抱怨,“這已經是換的第四次馬了。”
我撩起馬車的簾子,果然看到有幾匹馬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忽地傳來一聲馬的嘶鳴,馬車一震,一匹拉車的馬後腿一軟,也跪倒在地上,掙紮不起,嘴裏發出陣陣低鳴,如泣如怨,既怕又哀。不忍心看到那匹還在掙紮的馬,我把視線移開,卻發現裴毅正盯著我看。
“我的臉髒了?”我下意識抬手擦一下臉頰。
“姑娘臉色潮紅,不舒服麼?”裴毅自知不妥,移開視線回答。
我伸手探了一下額頭,果然是有輕微的發熱。早兩日便已經覺得身體懶懶的不願動彈,加上一路都睡得極淺,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大概是因為休息不夠才生病了。“沒關係,小問題而已。”話出口便有些後悔,向來病向淺中醫,在前生春天有個流行性感冒當然不算什麼大事,可在這裏沒有抗生素,沒有現代的種種醫療設備,這就意味著找醫生的時間越長,可能喝下的藥汁就越多。良藥都是苦口的……想到這裏,舌頭便有點發木,人類的條件反射,在某種程度上說非常可怕。
“我們有隨行的醫師,還請姑娘安心。”裴毅輕輕一夾馬肚子,便往前行。
換了新的馬來拉車,雖然走得極慢但也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間簡樸幹淨的客店。雖說天氣陰雨綿綿,大堂裏幾乎沒有食客,可是客店老板絲毫不見疲倦,笑意盈盈地出來迎客。走上樓的時候我聽到老板嘀咕了一句:“這陣子都怎麼了,住著位清麗可人的,現在又來一個謫仙樣的小姐。老天爺嗬,可不是要讓我把一輩子的桃花都享盡了吧……”
我立住腳步回頭一望,裴毅卻冷冷地橫了客店老板一眼,嚇得老板連忙閉嘴,借口看菜逃之夭夭。心中莫名竊喜,雖然裴毅麵上不說,但卻把各方麵都打點周全。繼而又有一絲不安,如果我走了,他回去就要被罰。對怎麼離開一點概念都沒有,相信可以離開的想法卻結實地駐紮在心底。
“酸辣魚湯,天乙房咧。”小二托著菜品,敲了兩下門,“姑娘,開個門。”
剛剛聽了老板的話,便放慢了推門的動作,想看一看這姑娘到底是怎樣個清麗可人。一抹碧色隨著木門的打開緩緩出現,她偏頭看見我,口氣中含了幾分驚訝:“陸姑娘?”
能認得我又叫我姑娘的沒有多少個,我覺得眼熟的雌性生物更加沒有多少個。再仔細地看了一下對方,碧色的對襟窄袖上衣,同色係的清荷印花棉裙,鴉青的長發中一縷銀白喧賓奪主,顯得分外吸引眼球。
“星璿!”我覺得我的驚訝絕對不比她少,“你不是應該在飛月門麼,怎麼會在這裏?”
她低頭一笑,道:“門主派我出來做點事情。”
她的笑容告訴我這不止是做點事情那麼簡單,便毫不客氣地問:“你會出現在這裏,應該不是湊巧吧。”
“也算是,也算不是。我做的事情恰好要經過這附近,不過打聽到陸姑娘離開了攬月樓,就到這邊碰碰運氣。”她停住了,再說話時聲音略顯低沉,“不過,就算真的見到了,他也不會在聽我說什麼。”
我頓時有一種在別人麵前炫耀的犯罪感。星璿口中的“他”應該是被穆雲藏起來的上官紫浩。就算上次紫浩撇下星璿一個人走開,星璿也是放不下紫浩的吧,紫浩的態度含糊不清,但絕對不是對星璿沒有半點意思。
史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我愈發好奇上官錦鵠為什麼寧願與兒子斷絕關係,也不讓紫浩和星璿在一起,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他自己的占有欲麼?
我幹脆請了星璿來到自己的房間。很多事情我都很想當麵問清楚,結果每次都被星璿不鹹不淡地轉開話題,聊了半天都隻是一些她經曆過的瑣事。
“姑娘,開個門。”小二敲了門,又說起同一句對白。不過我不記得我有點菜。看到小二手裏一碗棕色的液體時,我估計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是跟著姑娘來的那位紫衣客官叫送來的,他叫我告訴姑娘,這就是些尋常的草藥,喝了能提神的,無害。”小二覷了一眼我越來越不良的臉色,極其順溜地說完下麵的話,“還叫姑娘多多休息,他就不過來打擾了。”
“放下東西,出去。”我擠出幾個字,冷冷地下驅逐令。
小二匆匆放下東西,轉身離開,準確點說,是逃離。估計我當時的臉色和那碗該死的藥也差不了多少。
不就是一碗中藥麼?喝就喝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裴毅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下毒放倒我。再大的一碗中藥它也隻是一碗中藥。我在心裏把口號喊得豪氣幹雲的,可到了真的端起碗的時候,便連再往嘴邊湊近一點點都異常困難。閉著眼喝了一小口,苦澀的味道順著喉管直達胃部,湧上來的味道讓我差點幹嘔出來。忙觸電似的放下那碗看上去它吞了我比我喝了它可能性更大的藥。
“嗬。”坐在一旁的星璿看到我這個樣子,不禁笑出聲來,“看來江湖傳聞大有不實,陸姑娘也和平常人一樣,也怕喝苦藥呢。”
默默在心中翻個小白眼,這江湖上的胡編亂造加歪曲事實真是要不得,估計我這樣一隻小白兔在他們的眼中也成了一個令人畏懼的大惡魔了。
“我把它倒了,你不要說出去就好。”我端起碗便要把裏麵苦得麻木的藥汁倒掉。
“可你在發熱,這樣好麼?”星璿的話不得不讓我覺得她看東西太清楚,什麼都看到了反而沒有什麼意思,“咦……怎會如此?陸姑娘你在發熱……”她欲言又止,下一句又換了話題,“陸姑娘,你還是把藥喝了吧。現在隻是喝一碗藥,如果發展下去,說不定要針灸才能調理好。”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所有的厭惡都不如對針灸的恐懼,一碗藥迅速下肚,隻有濃濃的苦味讓人忍不住作嘔。
“好苦。”我放下碗,剜了一眼明顯在恐嚇我的星璿。
“當初我不願意喝藥,師兄也是這樣說的。”星璿從腰間係著的小袋子中拿出一枚果脯遞給我,“那時候我也不肯喝藥,師兄告訴我,要先苦後甜。”
“青梅竹馬,最純粹的時光都是快樂而難忘的。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我不信你沒有這樣想過。”我嚼著果脯,酸酸的味道的確衝掉不少涼涼的苦澀,“星璿,你敢不敢離開師門,跟他走?”
與其擔心著對方,前後猶豫不定,還不如離開師門自己獨立。星璿有這個能力,我相信。
“時候也不早了,星璿不打擾陸姑娘休息了。”星璿匆匆起身。客店就這麼點地方,她又能夠躲到哪裏去呢?
我的話,她聽到了,能不能做到,便在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