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瑣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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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在別人麵前證明我比他聰明,白天在學校我還是以前那副愛玩的老樣子,可是晚上回家我倒是確確實實的開始抱著書本和課後習題仔細看了,那段時間連一向隻會罵我的老媽都開始對我刮目相看。
一個月之後的期中考我的成績的確有了很大的進步,不過也僅僅是到了第六名的位置,距離顧弈這個榜首還差了二十二分!
我仔細對照了各科成績,欣慰的是數學成績我已經高出他兩分,不過英語語文他卻比我好很多。
“顧弈!”
我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神經一下子繃了起來,莫名其妙的,現在我對這個名字敏感的很。
聲音柔柔的,一聽就是學習委員杜珊,轉頭看過去,她正笑著背書包跟顧弈身邊,“顧弈你好厲害哦,這次又是第一呢!”
“又是第一?排名表我還沒看。”
極其輕鬆平淡的口氣,卻是顧弈嘴裏說出來的話。
我的虛榮心嚴重受挫,心想我抱著書啃了那麼長時間就想著這個位子,你倒是一點都不稀奇!
你不稀奇偏偏你還就是第一!
他好像從位子上走過來了,我裝作平常,抬腳回去收拾書包,眼角的餘光還不忘偷偷打量他看到排名表的反應。
結果卻是,他看也沒看就背著書包從教室後門走出去了。
雖然初中阿東已經不和我在一班,但我們兩個還是非常鐵的朋友。
他鼻梁上架了副一百多度的眼睛,乍一看斯文了許多,拖著書包在一旁笑我,“老大,第一名又那麼重要嘛?”
我白他一眼,“誰稀罕那個第一,我就是不想輸給那家夥!”
“真搞不懂你幹嘛總跟顧弈較勁呢,不就是六年級那奧數賽搶了你的第一名……”
“你還敢提!”我握著拳頭怒吼,那是我迄今為止最不爽的事。
阿東舔著笑臉,“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
一個星期後,真正讓我徹底暴怒的事情終於發生。
星期五中午的自習,我來的很早,獨自一人翻著從學校圖書室借來的漫畫。
平時跟我甚為熟絡的李小鬆也過來了,這人是個書呆子,平常都是一副傻傻的樣子,不過人不可貌相,他的成績倒也不賴。
他一來就極勤奮的坐下寫作業,我看了一眼,好像是他自己不知道從那邊搞來的課外習題,我不屑的暗自笑了一下,然後低頭繼續看我的書。
過了會兒,他站起來拿著書向我這兒走過來,我估摸著是想問我題目。
果然不出所料,他將一條思考題放在我麵前,“季晨中,你數學蠻好的,你幫我看看這題該怎麼解吧?”
我伸了個懶腰,瞄了眼那道題,說,“好啊。”
結果是我花了比平時多了三倍的時間去解題,可到最後思路已經完全混亂。
他看我緊皺眉頭的樣子,問道,“你會嗎?”
“你讓我想想。”我嫌他煩,可這題目的確又不怎麼好解決。
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我反而越來越急躁,心裏更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哪個人說了句,“李小鬆你去問顧弈吧!”
他眼睛一亮,“顧弈來了嗎?剛才我看他的位置還是空的呢!”
我恨不得踹他一腳,你這家夥原來是因為顧弈不在拿我當備用解題工具呢!
“你去問顧弈吧。”我冷著臉將題目還給他。
哪知李小鬆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就連忙拿了書奔著顧弈那邊去了。
我憋著火氣,繼續看我的書。
大約過了五分鍾,我聽到李小鬆歡呼的讚歎,
“顧弈你好厲害!這麼快就解出來了哎!剛才季晨中看了好長時間都沒弄出來……”
我一下子心沉穀底。
結果教室的那一片顧弈的“粉絲”不約而同誇他,一股腦都是什麼還是班長厲害什麼的。
我真想衝上去把李小鬆狠狠打一頓。
接下來顧弈的話更讓可氣,他慢條斯理的看我一眼,然後說,“是嗎,這題很簡單啊。”
這題很簡單啊,稍微想一想就出來了。
我發誓這話在那一瞬間在我腦中盤旋了不下數十遍。
一直引以為豪的東西一下子好像成了全班的笑柄!
放學路上我一直陰著臉,以前的那群人圍在我旁邊,其中一人出謀劃策,“老大,這家夥不知道天高地厚,幹脆我們幾個打他一頓算了?”
聽到這個建議我還是小猶豫了一會兒,那個時候盡管覺得乾平東村是自己的地盤,但是公然帶著一群夥伴打人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阿東看我舉棋不定,問我,“老大,你是不是怕了?”
這話無疑是最好的催化劑。
我當即決定,給他點教訓!
顧弈看到我們幾個人時,顯然很是驚訝,我當時看他的表情隻想笑。
驚訝歸驚訝,他到沒有表現出多害怕的樣子,我當時還想著,隻要他向我求饒我就放過他。
“你們,”他終於問出口,“有事?”
這家夥裝什麼蒜,看看這陣勢也知道,難道一群人圍著你問數學題目啊?
後麵有人叫了聲,連名字都省掉了,“那誰,趕緊跟我們老大道歉,否則我們要你好看!”
他淡淡回了句,“我是顧弈。”
我當時氣昏了頭,想也不想,“對,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阿東在耳邊悄悄說,“老大,他在說的他的名字!”
然後,我看到顧弈嗤笑了一聲,還說了句,“神經。”
“神經……你罵誰呢!你才有病,起這種莫名其妙的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冷了臉,“照你的意思說,你的名字一聽表明你是個好東西?”
我一時詞窮,想用更難聽的詞罵他,管那些話是多麼粗鄙下流,可是轉念一想,畢竟我跟他還是同學,萬一他給我傳出去那我形象不毀了!
阿東瞪著眼睛說,“老大,他爸死了,他沒爸爸。”
他的聲音很小,顧弈並沒有聽見。
我腰杆頓時挺直,心想著這下我看你還怎麼驕傲?
走到他麵前,指著他的鼻子滿是鄙夷說,“你連老爸都沒有得意個什麼勁?!成績好了不起啊?還不過是個沒爸的……”
砰地一聲,我一下子被栽倒在地上,下意識的用手捂自己的鼻子,有股熱流沾到了手上,猩紅色的液體。
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意識到我說的話會給一個失去父親的小孩造成有多大的傷害,隻是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先得罪了我,我必須得扳回自尊,隻是我從沒有考慮過他那時僅有的自尊已經被我一句話便傷了徹底。
我撲上去,和怒極的顧弈扭打在一起。
其餘幾個人反倒全愣在了一邊,大概是他們沒想到這句話會讓一直冷靜的顧弈先出手打人。
後來他們才反應過來,他們的老大已經在英勇的戰鬥了!於是才趕緊衝上來幫我……
晚上,老媽在客廳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
奶奶坐在一旁,看到我臉上的淤青還有身上這兒撕一塊那兒扯一塊的衣服,想替我解圍,“小中不懂事,先讓他去洗澡,臉上還有傷……”
“媽你別管!這孩子就是這幾天給他好臉色了才敢這麼膽大!”
奶奶被老媽一唬,不再敢出聲。
“你知不知道錯?!”老媽指著我問話。
我心裏仍然有氣,昂著頭堅持不鬆口,“我沒錯,他先惹我的……”
老媽站起來拿雞毛撣子抽我,她下手很重,抽在身上疼的不行,但我堅持不出聲,嘴唇咬破了都不出聲。
到最後還是爸爸回來才讓老媽停手。
我疼的快暈過去,後來模模糊糊感覺是爸爸背我回房間的。
醒來時,我看到老媽坐在我床邊,正在擦我手背上的傷口,依然有陣陣火辣的痛,我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老媽看了我一眼,問我,“是不是很疼?”
我點點頭。
“小中,你別怪我,如果不讓你受點教訓,人家會說我不會管教孩子,”她語氣嚴肅起來,“你被我打了知道疼,那你想過沒有,你那樣說人家顧弈,他會有多難受?我允許你皮或者鬧騰,但傷天害理的事絕不能做,就連話也不能說!”
長這麼大,老媽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盡管心裏還是有些不服氣,但我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本我隻是覺得說那樣的話會打擊到顧弈,可以讓他不用那麼得意和目中無人,可是當我回想起一向不怎麼愛搭理人的他一拳打在我臉上的時候,突然心裏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也許當時自己真的是被怒氣衝昏了頭。
老媽命令我必須向顧弈道歉,我表麵上答應,回到學校卻一直沒履行。那時候雖然小,但心氣特高,就算是意識到自己錯了,最終還是不願意輕易拉下臉。
就在我猶豫的那幾天,讓我沒想到的是顧弈的母親已經幫他辦理了轉學手續,沒幾天,我從老媽那兒聽說他母親賣掉了乾平東村的房子,搬離了這個地方,大概是覺得自己兒子在這個地方被人歧視所以幹脆離開了。
老媽心裏一直都很愧疚,她問我到底有沒有跟顧弈說對不起,我心虛,含糊的點頭然後迅速找個借口扯到其他話題上,幸好她沒有繼續問下去,否則等待我的肯定又是一頓暴打。
顧弈離開我們班以後,排名表上瞬間少了一隻攔路虎,有時候第一第二的位置能光臨到我頭上,數學更是無人能與我抗衡。
換做是以前我肯定會喜笑顏開,可現在卻總是悶悶不樂,阿東說,“老大,你怎麼還是不滿意?”我有些懊惱,總覺得如果顧弈在的話肯定還會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贏得這一切的。
我這是才發覺跟顧弈較勁已經成了我學習的一部分,現在沒個想超越的對手還真是不習慣,不過時間真的是件好東西,年少時候那點不習慣和少得可憐的內疚也在與同伴的打打鬧鬧中磨掉了,顧弈這個名字漸漸不會每天在心裏糾結一遍,他被保存在那一部分尷尬的記憶裏。
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年,一直對我特寵的奶奶去世了。
那天我還在學校上課,老媽到學校接我回去,我隻記得在空曠的馬路上飛快的蹬車,腦子裏隻剩下一種感覺,恐懼。
奶奶入土後的那個下午,我回到家裏突然開始哭出聲來,越哭越大聲,突然覺得人生真的太恐怖,前一星期還在對你微笑的人,不過幾日的功夫就永遠離開你了,就這樣的輕易的天人永隔。
我想起幾年前的下午,充斥在耳邊的是惹人厭煩的哀樂,那是顧弈父親的喪事。我可以想象他當時僅是十二歲的年紀,卻要穿著孝服麵對父親的死亡時泣不成聲的樣子,而今,我也真真實實的感受到,這種失去親人的鑽心的疼痛。
幾個月後,有開發商看中了乾平東村的開發潛力,想將它建成商業區,而我們家的房子也麵臨著拆遷。爸爸那幾年平步青雲,職位一升再升,終於決定趁此機會全家搬到B市的另一處高檔住宅區。
坐上汽車離開這片地方的時候,我看著所有東西一件件的遠去,包含著從小到大和夥伴們互歡聲笑語,亦或是奶奶一句句無奈而又慈祥的叮囑,難忘的年少時光倒映在車的後視鏡,慢慢隻剩下模糊的影子。
人總是要走向長大的,我終要和它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