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第一美人在瞬間離去，無影無蹤。
    這一場青樓之變是所有在場的江湖中人始料未及的。美人固然美，但為美人拋千金在這個物質並不富足的時代畢竟還是聞所未聞的事情，於是這件事情被以看不見的速度在武林中流傳開來。青樓第一美人楊詩詩從此成為一個傳奇，其美貌也在不知不覺中攀升到傾國傾城的高度，更有甚者將之與禍國殃民的妲己相比，或者是洛神轉世。此後風月之地再出現的絕色美女，都是冠以“賽詩詩”“詩詩第二”等等名頭，姑娘們都以此為榮，幻想著再出現王爺和江湖神秘黑衣男子爭搶自己的情況出現。
    當然，那名神秘蒙麵男子也令人好奇心大增，敢與王爺爭美人，其背景如何，是正是邪，都不容小覷。天下從京城至漠北再到江南，關於此人的傳聞紛紛揚揚，繪聲繪色。然後不可避免地，某些有心人又將幾年前某個不知明的算命老兒在某日飽腹後的胡言亂語翻騰出來。
    隻是當楊詩詩重出江湖時，她的美麗顯然已經不是人們談論的焦點了。
    這些都是後話。
    此間，讓故事停住，再略提一下前言。
    眾所周知。
    元朝末年，那場震動全武林的屠獅大會上，身負乾坤大挪移和九陽神功兩門絕世武功的明教教主張無忌在峨眉派掌門人周芷若的協助下成功救出義父金毛獅王謝遜，並率領武林眾教突破朝廷劫殺，原是一統武林的大好機會，可這個頭腦向來不聰敏的張無忌卻被一個不起眼但滿腹計謀的教內小人朱元璋弄得心灰意懶，最終和蒙古郡主趙敏歸隱山林，雙宿雙飛。
    那一場倚天屠龍驚天地泣鬼神的傳奇，終究歸於平靜，隱匿於世野之間。
    誰會想到，這朱元璋當年不過一個小小乞丐，卻靠著明教的浩大聲勢以及個人的智謀竟成就了一番新的天地。其個中機緣巧合，不得而知。唯一明了的是朱元璋踏上皇位的那一刻，天下改朝換代。太祖朱元璋稍一沉吟，大筆一揮，明朝橫空出世。
    國號大明，年號洪武。
    這個“明”字，是太祖個人的紀念還是感恩，不得而知。
    可就是這個“明”，預示了明教這個曾大起大落又大起的魔教陷落進最悲慘的境遇。
    朱元璋生性多疑，明教既可將他捧上皇位，難保不會捧別人。明教一日存在，他的皇位就一日坐不安穩。於是，太祖采納大臣李善長的建議，下令嚴禁白蓮社、明尊教，冠之以“左道邪術”，取締之（《明律》十一《禮律》）。大批教眾慘遭朝廷官兵殺害，當年並肩作戰的同教中人或是含恨而終，或是下落不明，一時間明教分崩離析，迅速衰落，最終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正如當年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明教眾徒席地而坐，曾誦念的經文：
    “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不錯，眾人不知道的是，綿延不絕的明教精神仍舊生長著，昔日神秘的魔教也隻是恢複了其神秘的作風而已。於是，當最後一位明教教主將“明”拆為“日月”二字，並正式將其更名為“日月神教”時，一個新的魔教誕生了。
    明教便以這種方式重生。
    日月神教並未放棄波斯主壇傳教的宗旨，而這筆與朝廷的恩怨在他們描繪的宏偉藍圖中也增添了厚重的一筆“複仇”：推翻明朝，重振昔日明教輝煌。
    日月神教，殺人嗜血，行事詭異，成了魔教邪教最新的代名詞。
    刀光劍影，醉裏談笑。時日如梭，江湖新人換舊人，轉瞬間幾近百年風雨。
    直至如今，宣德年間。此時明宣宗執政，沒變的是天下仍然姓朱。
    而知道明教真相的人到如今，也已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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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詩詩倚著門框朝外眺望，脖頸略微向前，彎成一個好看的曲線。她一身的紅衣早已被鵝黃色的裙衫代替，她小心翼翼地望著東廂一間緊閉著的房間，嘴唇微微抿著。
    正值午後，小院裏暖意融融，古井一口，芍藥幾株，花團錦簇，開得正好。
    嘎吱一聲，東廂那扇門開了。
    “柏！”詩詩原本黯淡的眼神散發出燦爛的光彩，整個人鮮活起來，像隻小蝴蝶般翩翩飛過去。她孩子氣地歪著頭笑道：“柏，你想吃什麼，柏？”
    推門的男子頭戴蒙紗鬥笠，聞聲淡淡朝這邊看來。
    “叫我東方柏。”他似乎並不習慣這種親昵的稱呼。
    詩詩也不惱，隻是望著他笑。
    東方柏素色錦衣，伸了伸懶腰，飛起的麵紗隱隱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
    “武功可練好了？”
    詩詩回過神來，乖乖地點頭：“嗯。”
    他伸出手指輕撫太陽穴，眼睛掃過來：“給我練一遍。”
    東方柏說話總是這樣。幹脆，簡練，沒有一絲累贅。正如他的性格。他麵無表情，聲音平板無波，甚至沒有命令或者請求任何這些感情摻雜著，但聽起來看起來，總是很……多情。多情，多情得好似詩詩幼時曾聽過的媽媽唱的最拿手的曲子，左一句“如花美眷”，右一句“似水流年”。那雙桃花眼微微一勾，生生讓人心花亂墜，甜蜜的一塌糊塗。
    原是疑惑不解，然詩詩跟了東方柏許久以後方才恍然大悟，什麼多情劍客什麼癡情書生，統統都是胡扯！還不都是那雙眼睛惹的禍！這樣無情的人，卻有著一雙多情的眼睛。隻需朝他的眼睛看上一眼，隻要那麼一眼，看到他細長的眸子裏蕩漾的澄澈，黑白分明的瞳，仿佛置身於水墨畫，隻有純粹的黑色與白色——她明白自己是永遠不能穿透東方柏的眼睛直達他心底的，但那雙瞳孔分明有種誘惑，帶著邪氣的，蝕骨銷魂的，讓她朝思暮想。
    盡管很慚愧的，她連他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一向自信的楊詩詩突然感到卑微起來，這是自小心高氣傲的她從未有過的心情。她喜歡他，她麵對他時手足無措，她有時慌亂到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她第一次懂得，原來會有個人，自己明明整日相隨，卻依舊感覺遠在天邊。
    楊詩詩接過東方柏拋來的寶劍，一撇一轉，比劃得有模有樣。這劍法她可足足練了三月有餘，就算不天資聰穎也到底熟能生巧。鵝黃色的身影上下翻飛，帶起裙裾飛揚，劍光點點。一時間劍花紛飛，讓人眼花繚亂。
    她轉頭望向東方柏，氣喘籲籲，麵色有些漲紅。
    東方柏一直抱臂立在一旁，眼睛微眯，見她停住，麵色淡淡地評價。
    “太差。”
    詩詩原本很高昂的心沉了下去。整整三個月她勤學苦練，一個初學者練到這種程度難道還不行麼。她帶著最後的掙紮與不服氣回頭看他：“哪裏還不夠好？”
    東方柏不徐不慢道：“這套劍法名為‘繞指柔劍’，‘繞指柔’三個字為此劍法之精髓，你可做到？”說著他抓起詩詩右手食指，僅用自己的左手食指輕輕覆上。
    細長的手指，細膩白皙的皮膚。詩詩看著他的手指軟若無骨地貼上自己的手指，仿佛一條柔軟的綢帶，纏繞上去，一圈一圈地打著旋。他的手指真像一條水蛇，靈巧地，光滑的，帶著溫涼的溫度。
    “這才叫做……繞指柔。”東方柏貼著她的耳朵說話，“想象著我的手是一把劍，一把鋒利無比的劍，你要讓別人感到柔情無比，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舒適，然後在他最愜意的時候……”
    他的聲音帶著點慵懶的尾音，說不出的柔軟。
    從指尖到指腹，從關節到骨頭，一寸一寸地沉浸到他柔軟的撫摸中。
    她一點一點沉醉在他的聲音裏，手指與他糾纏，一時間頭暈目眩。
    “把劍刺入他胸口。”
    突然，他的話語清晰起來，原本貼著的手指離奇地戳在她的後心。她猛地仰起頭，抬眼看向麵前這個男子。東方柏的麵容在紗簾後依舊模糊，隻是眼梢挑起的殺意還未消除殆盡。
    在最溫柔的時刻殺死你。
    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訴她這句話。
    而下一秒，殺意已經被迅速收回，東方柏鬆開手，眼眸略彎：
    “無妨，武功再練不遲。你且收拾一下，我們先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