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乾曾經在滅倭奴後的慶功宴上說過，自己殺虐太重。
    群臣一笑置之。亂世裏，隻有活或死兩個選擇。敵人兵臨城下，莫非你還能緊閉城門以對？
    血流成河，橫屍遍野，隻道平常。
    而當時就站在方君乾身後、代表著六十四雲騎出席、聽力極好的雲火卻聽到方君乾的下一句話：“……恐汙了傾宇……”
    隻五個字，便讓傲立於千軍萬馬之中依然不動的硬漢，渾身狠狠一震。
    那天，雲火大醉。
    當夜，雲火和戚無憂剛說完此事，又有太監趕到相府來稟，說是大半夜的不見了皇上蹤影。戚無憂暈暈地揮揮手：“不用找了。爾等休息去吧，今夜皇上不用爾等伺候了。”
    一旁，趴在桌子上打著呼的雲火含糊不清地說：“丞、丞相，你——信不信，小侯爺，此時……必、必在——袖、手、崖！”
    戚無憂無言，打發走了太監，從府裏拿了一件披風給雲火蓋上，輕掩上門。之後，他去了袖手崖。崖上，清冷的月光籠罩著一道偉岸的身影，讓戚無憂在一個悶熱的夏日，感到莫名的涼意。
    他離開，不敢打擾，走時模模糊糊地聽見一句：“……平了倭奴，桃花，還是……不開……”平倭奴所剩的最後一點喜悅，一下子被榨幹了。
    ……
    ——而今，華夏已定。朝中有不少的後起之秀“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會有足夠的野心，去征服周邊他國。雖然五國爭霸的局麵已經結束，可眼下的外患，並不比以前少——收拾完了華夏的，還有其他的版域。原聊盟再北邊的金興，金興西方的沙羅，西域各國……這些外族國家，五國爭霸時老老實實地不敢動，眼見大傾連連征伐，隻當已是兵馬勞頓，本都已派人稱臣朝貢，卻又開始蠢蠢欲動。幾乎是所有年輕臣子都認為，他們崇敬的皇上，應該為大傾打下更加廣闊的土地。坐擁萬裏江山，誰不想再擴上個十萬裏？更何況，是方君乾，大傾的締造者，天下的皇者。
    但他戚無憂，並不這麼認為。
    方君乾在這個世上待到現在，顯然不是為了什麼宏圖霸業。
    如果沒有公子無雙，那麼，或許還會吧……
    以方君乾的能力，竊取天下，足夠；以方君乾的野心，九州版圖，不足。
    而現在，那個白衣公子，已經成了他的全部。
    征戰天下，恐怕……並不是他想要的了。
    因為，初遇，就已經注定了——
    方君乾的全部，惟有肖傾宇。
    肖傾宇，就是方君乾的全部。
    戚無憂眼神複雜地望著跟方衛伊說笑的方君乾。
    “大哥，衛伊隻道，師父若能見師兄今日之模樣，定會……十分高興的。”方衛伊沉默許久，以這句話應著方君乾。他在私底下，其實很討厭“皇兄”這個稱呼，太疏遠，太冷漠。生在皇家，注定無情。
    “他，會的。”
    “他也會為你高興的——如今的衛伊，已是成人。想必寰宇帝把王爺培養成了文武全才，師父，定會欣慰。”戚無憂聞言，在心中默默說：這哪是寰宇帝培養的……這明明是我的心血好嗎張小朋友！看在張盡崖難得表揚一次寰宇帝，關鍵是——方君乾又在場的麵子上，戚無憂讓那些話爛在了心裏。而張盡崖看著方衛伊：這個小師弟，終於，也，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了。
    時光，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人生，似白駒過隙。
    年少輕狂的歲月，總是最美好的。
    可惜，沒幾個人，能真正珍惜。到頭來，今日悔昨日。明日悔今日。一日悔一日，數息人盡逝。
    人在世上，終究不過是證明生命的短暫。
    那麼，如方君乾與肖傾宇——這樣的人生，哪怕不是傳奇，哪怕沒有這般轟轟烈烈，震動天下，就是憑著這一世的愛戀，也——足夠了吧？
    此生，不悔。
    方君乾的遺憾，是沒能護住肖傾宇的周全。
    “傾盡天下，博爾一笑，又有何妨？”龍椅之上，他輕喃。
    當肖傾宇問他：“世上何情得以長久？”時，他可以揚起臉，朗聲對他說：“唯有此情——上窮碧落下黃泉！”
    他說到的，終會做到——他相信，終有一天，他會陪著他共看天地浩大。
    “方君乾，十六年了。十六年未見，你就不想知道，我除了這一身俗名，還帶回了什麼麼？”張盡崖眼神亮了，朝著方君乾拜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響頭：
    “臣，張盡崖，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