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和牟明珠往前院走的時候，正看到羅衣拎著一個食籃走在旁邊的岔道上。楚然連忙對牟明珠道：“二小姐等我一下，我有事對羅衣講。”
    大步追上去，喚住羅衣。羅衣回頭，見他麵色有異，隻做不知，笑靨如花地打招呼：“楚侍衛，早。”壓低聲音道，“少主有事？”
    楚然笑嘻嘻地道：“我早飯沒吃飽，你籃裏裝著什麼點心？讓我瞧瞧。”不管不顧地伸手去揭食籃的蓋子，一邊極快地道，“昨晚蕭潼派人搜查全城客棧，你到青果巷居安客棧，看看穀主與夫人有沒有安全離開，回來報我。”
    羅衣應了聲是，配合地笑嗔：“看你毛手毛腳的樣！這裏的東西可是你該吃的？”
    楚然已經從食籃裏抓起一個熱乎乎的肉包子，得意地向羅衣晃了晃，拿了就走。
    羅衣一把抓住他，看似想搶回那個包子，卻低聲道：“少主，小心中了牟明珠的美人計。”
    楚然道：“放心，我對她不感興趣。”一轉身從羅衣手下逃開，笑道：“羅衣姑娘，一個包子就這麼小氣？我拿走了哦。”
    大搖大擺地走向牟明珠。
    牟明珠有些愣神，卻見楚然已經把那個包子吞了一半下去，唇邊盡是俏皮的笑容，眉眼彎彎。
    牟明珠看呆了，這個對他粗魯又無禮的小侍衛竟然笑得如此陽光明媚，如此……迷人。
    “怎麼了？”楚然如夢方醒，“哦，抱歉，我忘了幫你拿一個了。”
    牟明珠又氣又好笑：“誰要吃這個！我隻是……”
    “隻是什麼？”
    “沒想到你跟那丫頭這麼熟、這麼親密！”剛剛還笑著，一轉眼就斜眼看他，迎風就能聞到她身上的酸味。
    楚然嘴裏含著肉餡，含糊其辭地道：“她照顧過我一陣，跟她有點熟……我們走吧，你先到門口等著，我去叫馬夫套車。”
    牟明珠點頭，剛剛舉步，就聽到有人喊：“楚然。”
    楚然回頭，看到總管蘇意橫步履翩翩地向他走來，身後跟著兩名侍女。他禮貌地欠身：“蘇總管。”
    蘇意橫對牟明珠微笑：“牟二小姐，不好意思，在下找楚然有公事要辦。我叫清荷、明蕊兩個丫頭陪你去玩。”
    牟明珠悵悵地哦了一聲，對楚然道：“我在尋芳堤等你，你辦完公事就來。”
    蘇意橫瞧著她，意味深長地笑。牟明珠向清荷、明蕊一招手，三人便走了。
    留下楚然心裏七上八下，憑直覺，他感到蘇意橫找他的用意不簡單。
    蘇意橫拿眼角瞥他，戲謔地笑道：“看來不僅輕易捕獲美人心，而且美人還對你死心塌地。這牟二小姐在你麵前收起了貓爪子，倒比以前可愛多了。我看，城主不是讓你當他倆的跟班，而是成全你與牟家小姐約會呢。”
    楚然大窘：“蘇總管，你就別拿我取笑了，楚然何德何能……”
    蘇意橫一笑，給他解圍：“我跟你開個玩笑，現在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蘇意橫看他一眼，高深莫測的樣子：“去了自然知道。”
    楚然心頭一震，難道昨晚蕭潼抓住了他父母，查出什麼，此刻要他去對質？可看蘇意橫的樣子不像要審犯人，態度十分隨和。而且昨晚自己一直沒睡好，留心外麵的動靜，府中一夜安寧，並無異動。
    他暗暗壓住心頭疑慮，應了聲是。
    兩人騎馬從半邊街上走過，往僻靜的青果巷去。楚然此時已猜到幾分，恐怕昨晚自己到居安客棧的事已被查到，現在蘇意橫來求證了。
    依稀記得，當時芮封帶自己上樓時，看到掌櫃的正在下樓。莫不是那時候被掌櫃盯上了？這人記性真好，可自己要如何去麵對他？
    他心念電閃。
    行人漸稀，周圍也安靜下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前麵“哎喲”一聲，舉目去看，原來是一個頑童撞翻了一位拄著拐杖的瞎婆婆，不僅沒扶，反而吆喝著鑽進一條小弄堂，轉眼不見了。
    楚然條件反射一般從馬上飛身掠起，落到瞎婆婆身邊，伸手扶她：“婆婆，你還好麼？”
    他一眼就認出，這位瞎婆婆是住在城南貧民區的許婆婆，年近花甲，親人卻幾乎都死光了，隻剩下一個叫管娃的孫子與他相依為命。三年不見，那孩子也該十四歲了。
    當楚然還是蕭然的時候，一直在接濟他們，經常給他們送吃的、穿的、用的，與他們祖孫二人十分熟悉。
    楚然正想放手，許婆婆一把抓住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顫聲道：“然少爺？是你？”
    楚然的手微微一僵，然少爺，這稱呼聽來那麼親切、那麼順耳，三年沒有聽到了……
    三年前的自己正處於變聲期，現在的聲音已經變了許多，可許婆婆還能分辨得出？是不是，因為眼睛失靈，所以她別的感官都特別靈敏？
    他警惕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看蘇意橫，蘇意橫端坐在馬上，離他們隻有五步距離。剛才的話他必定已經聽見了。
    正在這時，管娃從街那頭奔過來，跑得氣喘籲籲。
    他聽到了他奶奶的那句話，激動地上下打量楚然，卻露出失望之色，怔怔地道：“奶奶，他不是然少爺，他是一位長得很好看的哥哥，可他不是……”
    他的樣子很難過，眼圈微微泛紅了。
    楚然覺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揪了一把，他幾乎想一把抱住這孩子，告訴他自己就是蕭然。可他沒有，他隻是平靜地看著許婆婆，和聲道：“婆婆，你認錯人了，我叫楚然。”
    許婆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渾濁的眼球沒有焦點，嘴唇微微顫抖著，一迭聲道：“不會的，我沒聽錯，你是然少爺，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是不是？”
    她抓住楚然的手，反複摸索著，急聲道：“你把頭低下來，快低下來，讓婆婆摸摸……”
    楚然被迫彎下腰，讓她摸到自己臉上。
    粗糙的手掌撫摸著他的五官，她的神情越來越失望：“不，不是……不是他的臉。”可是她又不死心，繼續摸到他頭上，沿著後腦摸下來，一直摸到耳根、摸到頸部。
    她的手很冷，楚然打了個冷戰。他沒有掙紮，柔順地任由她摩挲，隻是用低低的聲音道：“婆婆，抱歉，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然少爺，我是城主府的侍衛。我還有事要做，請放開我，好麼？”
    許婆婆的表情由失望到迷茫，再由迷茫到疑惑，最後再次陷入迷茫，語無倫次地道：“哦，我老了，感覺不靈了，是不是？我不中用了……不好意思，年輕人。可是……我會摸骨的，除了五官，別的都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不可能會有這麼像的，不可能的……這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她顫抖著轉身，一把抓住管娃：“娃，你再仔細看看，他是不是然少爺？”
    管娃搖著他，雖然他的奶奶看不見：“他不是，然少爺他……也許已經死了……”
    “胡說！”許婆婆厲聲喝斥，“他不會死的，他不是凡人，他不是！”聲音大得像自己受了驚一般。
    兩顆眼淚從管娃臉上滑下來，他舉袖擦掉，歉然地看著楚然：“楚侍衛，對不起，打擾了。你不用管我們，你走吧。”
    楚然點頭，一步步倒退，退回馬身邊。飛身上去，側過臉來：“蘇總管，我們走吧。”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們催馬經過祖孫二人身邊時，兩人仍呆呆地站在那兒。許婆婆的一頭白發被風撩起，刺痛了楚然的眼睛。
    蘇意橫偏過頭，看著楚然的臉，那張臉有些蒼白。
    “你還好吧？”他輕輕問道。
    楚然搖搖頭，勉強露出笑容：“我沒事，被那婆婆的樣子嚇到了，她是不是腦子不清楚？”
    “不是，她是小少爺以前接濟過的人，對小少爺感恩戴德，又把小少爺當自家孩子那麼疼愛。小少爺失蹤三年，她常常拄著拐杖摸到府外，一遍遍地問少爺有沒有找到。”
    楚然緊緊勒住馬韁，垂下頭，掩住眼底泛起的痛苦，低低呢喃：“可敬的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