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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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晃眼也不知多少時日過去,我躺在鋪滿嫩白花朵的垂枝碧桃樹下,含著片桃花瓣蹺著腿仰頭望著蒼穹,左思右想也沒想到師傅前兩天把我叫去說了一大串他的前塵往事是圖個什麼名堂,難道是因為他知道我睡不好覺所以講個睡前故事?哎,可他明明知道我更喜歡大房毒二房,三房殺四房的大宅門故事。慵懶的日光曬的我幾欲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隱隱覺得心裏似乎忘記了什麼事,然腦袋實在混沌遂與周公赴約去了。¬
辜月的天氣陰涼,一條小溪由叢山峻嶺間劈空而下,四周萬籟俱寂。¬
“你上來。”白衣少年站在水裏挽起衣袖和褲腳後彎下腰,扭頭對岸上著粉衣裳垂雙髻的小姑娘說。¬
小溪不過四五米寬,水流平淌,卻不知小姑娘怎的視溪流如洪水猛獸一般,莫說踏進去,竟連接近少年的背都沒有勇氣,驚恐著急急往後退。¬
青山綠水中,站在水裏的墨衣少年烏發垂腰,燦若星辰,歪著頭凝視小姑娘許久後,赤腳上岸,一把抓住快撞到大樹的小姑娘,清俊的麵上露出篤定的神情,“想必世間女子都如你一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旱鴨子。”¬
小姑娘怔住,萬般沒想到少年竟冒了這麼一句話。¬
她甚至還來得及看清少年的動作就被少年扛麻袋似的扛在了肩上,踏著嘩啦的溪水到了溪對岸。¬
東方的第一抹日光照在少年微勾唇角的臉上,嚇得小臉慘白慘白的粉衣姑娘盯著少年終於“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一道悶雷響過,我從睡夢中悠悠轉醒,瞅著烏黑的蒼穹中噼裏啪啦的閃電,自顧發了一會神。¬
腦袋慢悠悠的轉了一圈,這才想到原來墨染曾經也說過這麼一句充滿語病的話,但受當時的智慧所限沒能理解,白白放掉調侃他的大好機會。
把手指掰開來數,才曉得與墨染不見已二十日有餘,驀地從地上跳將起來,一路穿過落英繽紛的桃樹林,等看見木屋的影子才慢下步子喘了口氣。
門前兩株桃樹俏生生立起,枝頭開花正豔。
師父還是在榻上閉著眼正襟危坐,我從他的腦袋觀察到足下,再從左臂看到右臂,捏了捏,與常人無異,自顧唏噓不已,真不知道平常他不吃肉還能長那麼結實是用的什麼辦法。
猛然被伸出的食指和中指抵住額頭,我雙手一揖堆起笑容恭維道:“想來師父不日定能完成升仙大業,如此入定也能感受到小徒在旁邊叨擾,真是可喜可賀。”¬
傅雲機皺了皺眉,斜睨著麵前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的黃衫徒弟,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時候你不在桃林睡覺,跑這兒來做什麼!”他對自己的徒弟倒也十分了解,天生就是個懶散的性子武功不長進不說,青天白日裏也能在桃樹下睡的稀裏糊塗。¬
我坐在他一側,正色道:“總不能一直這麼睡,但凡是山下長到我這個年齡的都該找婆家了。”
師傅斜睨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你別這樣看我,我沒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現在春光正好……”窗外驀地一聲驚雷,雷聲後我坦然的繼續道:“你不覺得應該讓你的徒弟好好孝順你麼?你看,”我重重拍了下他的背,“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子欲養而親不在。”
“你說這麼多的意思是?”
“哎,我能有什麼意思,不過就是前些天閑著沒事幹兒釀了幾壇酒。”
師傅立刻喜上眉梢,“我就說還是嫣洛……”
我抬起手截斷他的話,“可惜……”
“可惜?”
“唉,你也知道你徒兒我愛睡覺,這睡著睡著就把藏酒的位置,”看著師傅的神情我很抱歉的垂下眼眸,“給忘了。”
“忘了?!”
沉默半晌,我抬頭驚喜道:“不過徒兒藏酒那日師兄有看到,不如師傅把師兄叫來,讓他陪徒兒一起挖出來孝敬師傅。”
師傅摸摸我的頭,笑道:“徒兒的心意真是讓為師感動,左右徒兒想念師兄也在情理之中,又何必拐彎抹角到為師這兒打探墨染的下落。”
我僵硬的扯起嘴角:“師傅真是多慮了。”
“既然多慮那就回去睡覺吧。”
正準備踏出門時聽見師傅自顧自低語:“他該不會順便去泡妞?也是,嫣洛都到了找婆家的年齡,他也該生個娃了……”
我硬生生的在門口摔了一大跤。
等回來的時候,師傅又正兒八經的盤腿坐在榻上,要弄點煙,可就真像升仙了。但以書上所說成仙的人升仙前都是不吃飯的,可師傅隻是不吃肉,兩兩比較下來,還是覺得師傅比較像和尚。
我瞥了他一眼,把撿回來的樹枝插在正中央,手拿斧頭與他道,“倘若這是桃樹,”指了指樹枝,“那麼……”手一用力,樹枝在他驚愕的神情下嘩的被劈成兩半,我滿意的點點頭,“懂了吧,師傅?”
得知墨染下山我還是比較震驚,他也不是不曾獨自下過山,隻是沒那麼久的時日,原來我還想他興許是在太白山挖出了個溫泉或是發現了個美人洞,樂得獨自享受一番,這裏證明我的想法錯了,他不是個享受主義的。
“嗯,那他下山是做什麼?”
“不知道。”
“不知道?”我提高了聲音,“你怎麼會不知道?!”
被我吼的人表情痛苦的掏掏耳朵,“哎喲,你小聲點,我這耳朵可經不起折騰,你偶爾也用腦袋想想,就你師兄這種心黑的,會老實告訴我他下山幹嘛去麼?”
想想看還真是這樣,我壓不住他,師傅壓不住他,真能壓住他的人也不知道生出來沒有。
懷著如此忐忑的心情立在山崖邊,低頭看著崖下煙霧繚繞,抬頭望見遠方青山若隱若現。不禁想起小的時候師傅說過,這太白山頂被神仙布下了結界,尋常人別說進就連瞥一眼已是窺視天機,而我們三個為何能自由出入這自然和我們身上的仙緣有莫大的關係。雖說師傅當時跟我講時為了增強可讀性不免添油加醋,但想來師父能在萬丈紅塵撿到我已是有緣,況且還能把我帶進來,一切隻能歸於冥冥中皆有定數。¬
然而命這個東西其實懸得很,山下多少人戰死沙場,餓死荒野,他們哪能是不想活呢,不過是命數讓不得他們活。¬
我十二三歲的時候看到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結成了碩大的果子,一度懷疑這太白山頂莫不是王母的瑤池,這千萬棵樹又莫不是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果的“王母蟠桃”?我對著墨染講,如果我們是仙人,我一定讓天下的好人長命百歲。那時間適逢墨染帶我到山下走了一遭,所到之處皆是披麻戴孝之人,細細詢問,才道原是隱靈國的丞相葉謙在平涼治理洪水時竟被一個大浪掀了去。這葉謙原本已是兩朝元老,在位期間可謂是勞心勞力,百姓愛戴異常,然我知道他最著名的事跡莫過於他在隱靈以北開鑿安盛大運河,這條貫穿隱靈南北的大運河至今在九州大陸上也為人津津樂道。卻沒成想好人命短頃刻便在平涼喪了命,坊間傳聞葉謙之死是朝廷奸逆小人密謀所害,苦於找不到證據,遂不了了之,隱靈百姓感恩葉謙的恩德於是披麻戴孝希望葉大人來世投個好人家。¬
我曾以為若太白山頂的桃花樹林當真是蟠桃樹林,那我們好歹也算個看門的小仙,神仙不是應該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嗎?那我便讓葉謙再度活過來為隱靈謀福祉。可我等了不少時間,沒看到一個摘桃的仙女仙姑不說,這桃子也和平常的桃子沒有變化,照樣是該開花的時候開花,該結果的時候結果,我幡然醒悟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桃花林,又為自己救不得葉謙覺得遺憾,我把這些告訴墨染的時候,他正揮毫落墨給十三紙骨扇畫麵,作的是一副山溪待渡圖,聽見我的話隻是筆尖微微一頓,廣袖落在案幾上,雲淡風輕的道了一句,“命數使然,不可強求。”¬
我自小和師父、墨染生活在太白山上已十六年有餘,在我七歲那年也發生過墨染兀然消失的狀況,當時為了找他在山上迷了路掉進幾乎沒我頭頂的河裏,好不容易借著飄在河麵的木頭爬上了岸,卻依然辨別不了方向,天公不作美的下起瓢潑大雨,我不得不找個山洞暫避,這一避卻因身上濕透昏昏沉沉的就直接睡了過去,再睜眼已是三日之後,墨衫映入眼簾,這也是我頭回見到他皺眉的模樣,覺得很是新奇就想摸摸他新月似的眉,被他一巴掌打下。後來逢到天氣變化,小腿就跟被刀割骨頭一樣疼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但人說福禍相依,至此之後墨染下山總會給我留個隻言片語,並且出於愧疚這麼多年來一直默默做著我的背夫。
轉念一想其實也不是不能釋然,到底我和墨染有著本質的區別,而後也不會走在同一條大道上,說那麼多做那麼多終究抵不過一句命數使然。剖開心細細推敲,自己如此糾結說白了就是還不能習慣,如今尚不能習慣墨染不辭而別,哪日真的分道揚鑣我也不知道得傷心多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