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州·香羅清歌莫斷腸  第一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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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金風玉露一相逢
    絲雨如織,下了一整夜,漲了潮水,阻了歸途,壞了興致,惹了多少行人的牢騷愁怨。獨瀲灩湖畔的花兒倒趁著這光景不管不顧的開得正豔。
    “瀲灩景美,天下一絕。阿傾,如此良辰卻隻顧酣睡,可是要辜負這春光了。”半掩的香簾外,女子柔潤中透著寵溺的語調傳來,驚動了簾內軟榻上淺寐的一抹嫣紅。女子抬手撫開紗簾,蓮步輕移,攜著一尾素琴入內。
    “淺姑姑,這瀲灩湖美景常在,可香夢卻是難求。”聞聲軟塌上的少年便睜開了朦朧睡眼,伸手微微撐起頭,慵懶卻親切的應道。垂地的青絲被無意入簾的輕風撫起,糾纏與纖塵不染的紅裳,便引人不覺間入了畫兒。
    “難得出來,怎又如此沒了興致?…即便這湖不入眼,昨兒答應姑姑的曲子,可要記得教。”看著眼前睡意怏怏的少年,淺媚頗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於案上放下琴便取過發梳收拾起了那三千情絲,然後用玉簪綰起。
    “並非這湖不入眼,隻阿傾懶床也非這一兩日了,姑姑莫憂。”十六七歲的少年安撫的對女子笑道,眸中隱約透著些頑皮。
    “這倒也是,隻不知…若哪日阿傾覓得良配,可仍是這般行跡?”女子眉宇間隱約已有了年歲的印記,而言語間卻絲毫沒有作為長輩應有的模樣,笑著向眼前的少年打趣到。
    “姑姑可是在取笑阿傾?……阿傾忽覺身體略有些不適,想那曲子應是沒法教了,十日後的琅嬅宴,姑姑可要自求多福了。”伸手撫著額頭,少年微微蹙起雙眉,似強忍著莫名的疼痛,然而不覺間上揚的唇角卻早已出賣了真正的心思。
    提及琅嬅宴,恍然間笑意似凝固於女子唇角,然而轉瞬卻又似更深入了些,深得叫人看不真切。
    “好你個小白眼兒狼,姑姑這麼些年養著你白吃白喝,當菩薩一樣的供著,眼巴巴的盼著你的好,如今竟是連首曲子都舍不得教,姑姑真真是看錯你了!…”佯裝幽憤,淺媚伸手抱起案前的琴抬足便欲走出船舫。
    “姑姑恩典,阿傾知錯了,阿傾這就教!…”想起這些年自己的身家性命多得她庇佑,怎忍看她傷心。阿傾忙從塌上起身攔住了正伸手撫開香簾的女子。
    “這就對了,阿傾要聽話才是。”聽聞少年言語,女子立馬轉身走回,笑意嫣然的麵容上哪尋得半分憤怒憂傷的模樣。
    風水輪流轉,此番便換做少年無奈長歎了。女子難養,古人誠不欺我。阿傾這般作想。
    方入春,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時節。拂堤垂柳沿湖而立,彎彎曲曲蔓延過去,像極了對鏡梳妝待字閨中的少女,愣是叫人平白的生出了幾分迷醉之意。
    絲柳深處隱約交互掩映著一座涼亭,亭前老舊的牌匾上刻著“宿緣”二字,遠遠的透著一股蒼勁古樸之感。而亭中時而傳來些微的琴音,如高崖獨芳,孤傲絕烈。極目望去,倒是個清靜的所在。
    懷著尋幽覓靜之意,正臨湖漫步的白衣少年揮退了身旁的婢女,踱步踏入了這座名為“宿緣”的亭子。卻不知,也正踏入了他這一生的宿緣。
    此時,春光正好,亭旁的花兒開得正豔。和風輕撫,撫亂了滿湖的纖柳,也撫起了斜倚亭欄的紅裝美人那及腰的如墨情絲。這樣明媚的光景來得太突然,一時間晃花了他的眼。少年忍不住微微抬起手臂阻了阻豔麗的微光。
    他隻道是春光太豔,亦或青絲太紛繁。可哪知,期年之後,容華褪色,這樣豔麗的光景卻暗然發酵,釀成了少年心中永不可言說的夢魘。
    察覺到人影靠近,阿傾停下了手中的琴音,微微轉過身,慵懶抬眸。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此刻阿傾隻覺著,這滿湖的旖旎風光,相形與眼前白衣翩翩的少年,也不過黯然失色。不由的,腦海裏便浮現出了《詩經》裏所言的公子如玉,溫文爾雅。
    驀然一瞬,雙雙刹那的失神,便恰似蜿蜒了三生三世的忘川河畔開滿了輪回千年妖冶如火的彼岸花。
    “玥隻道是美人如玉,豈料是公子傾城…如此風華,真不知得叫多少閨閣女子失了顏色。”見及眼前的紅裝美人原是翩翩公子,約莫著年歲也與自己相差無幾,白衣少年一瞬的怔愣後從容的微微揚唇談笑道。
    “論及風華,阿傾自認遠不及閣下。若閣下入主那驚夢樓,恐藏雪閣那位也得甘拜下風了…”白衣少年臨風而立,衣袂翩翩溫文如玉。阿傾原是喜極了這份絕世風華的,但若問他平日最厭的為何?將他與女子作比,這便算一件了。而眼前的人卻偏偏了觸他的逆鱗,故他並沒能有好語相向。
    都說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這泱州城的驚夢樓,便是那聞名天下卻也擔了不知多少罵名的“溫柔鄉,英雄塚”。而其之所以盛名若此,始因二十多年前出了那位教多少人恨之入骨的“禍國妖姬”。
    這藏雪閣原名丹綺閣,二十多年前住的便是那位絕色美人——綺羅。
    那還是元平一零六年的元宵夜,猶記那夜,這泱州城的花兒開得格外妖嬈。彼時,瀲灩湖畔驚夢樓上丹綺閣中的傾世一舞,便注定了一場世人唾棄的孽緣,亦傾覆了一場風流盛世的繁華。
    而後,流於後世的便隻史書上那幾字:大寧覆滅,綺羅之亂,禍國妖姬。
    而古有綺羅,一舞傾君心。今便有藏雪,一曲動天下。
    三年前,仍舊的元宵夜,這沉寂已久的驚夢樓上,忽樂聲四起,如有仙子降臨。而荒廢已久的丹綺閣中,一紅衣美人輕紗覆麵,手捧琵琶,倚樓對月而歌。其音飄渺幽遠,如妖嬈的曼珠沙華破水而出開滿了忘川河畔。
    畫樓西畔,琵琶反彈。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美人,惹得多少才子佳人駐足停留,流連忘返。彼時,整個泱州城燈火通明了一夜。而後聽聞餘音繞城,三日不絕,引得四方諸人趨之若鶩。
    都說天現異象,必出妖孽。而此事傳至遠在京都的帝王耳中之時,已過了半月有餘。但因著前人的教訓,對此也不敢怠慢。故,特意派遣了當朝次任丞相前來處理此事。
    世間之事,凡牽扯至官府,總多了那麼些隱密,少了些供人茶餘飯後作笑料談資的樂趣。而此亦不例外。隻知最後這丞相攜圖而歸,後帝王亦並未對此多作追究。世人皆疑,不知是這驚夢樓後台過硬,連朝廷也得忌憚三分?亦或其中還有何等因由?總之,此事過後,這驚夢樓算是再次名揚天下了。
    丹綺閣從此更名藏雪閣,住著一位曲傾天下的紅妝美人——藏雪。而至於其樣貌,卻是少有人得見的。
    這算是近年來這富貴風流的泱州城眾多談資之中傳得最沸沸揚揚亦神乎其神的一件了。但卻不知,眼前這似初來乍到的白衣少年,又曉得幾分。雖說泱州城大,但若真有這樣一位風華難掩俊俏若此的弱冠少年,阿傾自認是不可能不知曉的。
    “能得阿傾讚譽,玥不勝心喜。”聽聞眼前名為阿傾的紅衣少年不知何來的隱隱嘲諷與敵意,玥之也並未生氣,隻揚唇無謂一笑。雖說初至,他又怎會不知這名動天下的驚夢樓實為煙柳之地呢。隻是,對於眼前這位少年,他覺得無須計較罷了。因他實在有些好奇,這少年的琴音之間,孤傲之外繚繞著的那股淡淡的悲戚之意。同為紅塵俗世之中的淪落人,不忍罷了。
    “我幾時與你這般相熟?…閣下逾越了。”阿傾氣得笑了。竟有人這般不知謙遜,還外帶自來熟,況還是生得這樣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真是叫人難以想象。
    “同為天涯淪落人,既相逢,便是…緣。”白衣少年眸光低垂,微微沉吟。忽地,玥之便想起了這亭前牌匾上那兩字,一時心頭湧起了一種宿命的深深無奈。這樣的啼笑皆非之感,讓他頗有些無語。
    “天涯…淪落人……傾自快意風流,誰與你是淪落人!…”阿傾秀眉微揚,避開了眼前少年深如幽譚的眸光,轉頭望向湖麵,三分不屑,七分逃避。
    “《齊物論》中有言:‘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今阿傾一曲《莊周夢蝶》,風流自有之,快意之談卻是有待斟酌…不知阿傾,今為蝴蝶,亦或周公?…”似未見阿傾眼中突凝的薄霜,玥之仍舊字如珠璣。
    接著便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微芥蜉蝣,蝶或周公又有何差…”少年抱琴呢喃,呆坐在亭欄上,麵朝著滿湖的碧波看不清神色,隻一頭如墨的青絲隨風起伏,脆弱得無所歸依。紅裳委地,衣袂飄飄,一時,似極了說書先生口中那叫人愛恨糾葛的絕色妖姬。
    見及此番情景,玥之緩步至少年身邊彎腰取過素琴,行至亭中石凳坐下便抬手輕撫,琴音溫婉柔和,似有滿樹梨瓣悠然飄落綴滿了衣襟。
    “莊公夢蝶,莊公之幸;蝶夢莊公,蝶之不幸也…阿傾卻不知為幸或不幸?…即是微芥蜉蝣亦不可妄自菲薄…如此,玥倒是確不敢與阿傾同為淪落人了…”依舊溫和緩慢的語調,卻使得沉浸於輕頹的少年恍然清醒了神誌。
    “多謝閣下提點,阿傾已明了。…方才…多有不敬之處,望閣下見諒。”聽聞少年所言,阿傾似猛然從悲傷中清醒,回轉身立起,理了理衣袖後抬手朝著白衣少年翩然一禮。
    “阿傾嚴重了,若不嫌棄便稱我玥之便可。初至貴地,多有冒犯,還望阿傾見諒才是。”少年亦長身而立,執手一禮。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得今生一次擦肩。那你我前世是有多少次擦肩,才換得今生一次相見…
    是奈何橋過盡了離魂三千?
    是孟婆失手打碎了湯碗?
    是三生石已刻滿了誓言?
    還是曼珠沙華開滿了忘川河畔?
    多少等待便這樣結束了,多少宿命便這樣開始了……隻此,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了人間無數。
    泱州,從來不缺的便是美景。而有美景的地方,從來不缺的便是風流才子、紅妝佳人。而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那糾葛牽絆的情。
    如此才是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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