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行香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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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諸葛玄音並不讚成淵國琮國的議和之舉。
戰國策中,燕昭王伐齊,是合五國之兵力,樂毅曾進言“夫齊霸國之餘教,而驟勝之遺事,閑於兵甲,習於戰功,王若欲攻之,則必舉天下而圖。”而後親身赴趙,與趙國結好,再聯合楚魏宋之兵卒,才將齊國打破。
此謂“合縱”。
而今三國,淵國最盛,琮國次之,錦國最弱,正確的抉擇是聯合錦國對抗淵國,這才是上上之策,諸葛玄音並非沒有托馬敬安江雍等去說過,然而劉靖玄似乎是鐵了心,執意要和淵國聯盟,其心之意,諸葛玄音猜度不得。
風穿過簾子,已經是深夜了。
七夕的夜。
諸葛玄音眯起眼,這才想起來今天原來是七夕了。
諸葛玄音放下手裏的書,揉了揉額角,隻覺得頭疼得厲害,垂花門吱呀一聲響,月光透過芙蓉鏤空的格子,將門外門裏的景致分割的細密,像是染了淡彩的水墨。原來是聞弦進門了,雙鬟上蝶翅珠花鑲了紫珊瑚,宛轉的一段柔彩,她已經立在門邊看了一會“侯爺,我瞧了您看了這麼會子書,是不是頭疼?”
諸葛玄音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是疼。”
聞弦走進來,篆香成字,香絲雲獸芳麝清馨嫋嫋盤旋上文杏雕梁“回雁樓上剛剛溫好了蘭湯,侯爺若是頭疼,就去泡泡吧。想來有好處,別累著自己了。”
燈火搖曳,映亮了書頁上的字跡。
“兵者,詐也。”
兵者是詭是詐,可是諸葛玄音尚且可以參透,隻是一段感情一個人,比它們更加詭詐,是他無論如何也參不透的迷障。
劉靖玄抬起頭,聽見惠安侯府飛簷上的鈴聲,一陣一陣的,細碎玲瓏,像是半空中落下了柔雪,飄在衣襟上,隻是摸不到。
回雁樓
諸葛玄音閉著眼,看來真的是累了。
水池四角都立了鎏金嵌祖母綠紫珊瑚孔雀,溫熱的泉水便是汩汩從孔雀的鑲翠口中流出來的,散卷開柔軟繾綣的漣漪,池底開著一大朵粉彩鎏銀芙蓉花,盈盈透著水波動,雅色可掬。四周壁上繪著山水花鳥,筆致旖旎精細,勻粉清荷扶疏梅花對月翠鳥穿蕊蛺蝶,栩栩如生。諸葛玄音倚在水池邊上,閉著眼,把自己浸在溫水裏。
溫熱馥鬱的泉水漫過四肢百骸,要是可以一輩子不這麼累,該是很好很好。
水波粼粼,飄著碎竹葉和大朵雪白杭菊,映著嫩黃的花心色,蓮花蕊最能安神清氣,抱著嵌靛青雲母寶珠團花銀罐深深嗅一下,罐子裏的“疏吳荷”香膏有蓮花瓣荷葉末,摻著白芷、甘鬆、蜜香、桂心、細辛、乳香、熏草、薄荷。諸葛玄音覺得頭疼微微緩解了一點,片刻又拿著罐子狐疑的看,他知道這味名叫疏吳荷的香膏不是琮國的,原是錦國的東西,錦國有宗室女子曾嫁往琮國來,是為琮國的從一品淑妃,淑妃經常製這香膏,因而這疏吳荷隻僅僅出現在內宮裏頭,寧神定氣是最相宜的。惠安侯府應該沒有這樣的東西。
他拿著罐子想。
淡香細細的飄。
三重玫瑰紫金釉階前,寶相暗花纏枝銀線垂紗後,有個人影站在那裏。
那個人隔著柔軟迤邐的暗花垂紗看著他,朦朦朧朧的看不分明,隻是看見了他的輪廓而已,覺得又有點瘦削,有些讓人心裏不好過了,另外就是墨色的發絲垂在肩背上,像是雪白的蓮花生了墨色的葉,越映的那蓮花清麗淡雅溫潤剔透。
隻是蓮花不是人,沒有眼前的人這樣,色相極致。
深吸了一口氣,劉靖玄幾乎按不住步子。
“誰在哪裏?”
諸葛玄音聽見了,側過臉去,身子沉進池水裏。蹙著眉頭,聲音極冷“我不是說過麼?別讓人過來。”
劉靖玄在簾幕後淡淡的一聲。“是我。”
諸葛玄音一驚,他知道是誰了。
他留意聽,聽見劉靖玄聲音裏的疲倦,很疲倦,就像深秋還留在枝頭的葉子。“陛下深夜來此,有何事要告知諸葛玄音?”水光流漾,把他的眼波渲染的明麗流轉,本不引人,也被這水色香光勾勒的引人。碎竹葉和白色仙菊蓮花柔蕊綻在蘭泉水麵上,淡淡的香,帶著點淺淺的苦。劉靖玄站在簾幕後,抬起頭,怎麼來說給他聽呢?
他自己深夜睡不著,就莫名其妙的走過來。
其實他自己倒也不清楚惠安侯府哪裏是專供沐浴的,上了回雁樓完全是誤打誤撞。
沒有別的,隻是想看看他
但是就真的要說“我來看看你?”
劉靖玄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隻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秋闈的事宜。”
他努力做到臉色不變心不跳,做到表情很正常。
其實特麼的誰能正常起來現在這個情況。
“嗯,諸葛玄音知道了。”
莫名的諸葛玄音淡淡笑了起來,烏黑的發絲映著雪白的肩頭,像是大雨初過的白色水芙蓉,透著秀澈清新的況味,但是那笑意就像是竹葉尖上滴下來的雨珠,冷涼而薄淡,是他一貫的模樣。“那總要諸葛玄音更好衣再說。”
劉靖玄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回避。”說著就要走,這種情形下無疑是在點火。
所以火絕不能被點起來。
“其實不必這麼麻煩。”諸葛玄音看向劉靖玄,“屏風後就搭著衣服。”
劉靖玄點了點頭。
“好吧。我給你拿來。”
你的稱呼又變了。
我隻有這樣才能絆住你嗎?諸葛玄音心底像是沾了雪花,冷的自己都覺得顫。
十二扇泥金青碧山水的屏風後,花梨木架子上委曳著衣裳,藕絲色蜀錦上影著暗細的蘭紋,觸手柔軟,仿佛玉人凝脂,柔滑的幾乎握不住。劉靖玄走到湯池邊上,伸手遞過去。遞完之後就又轉到屏風後頭去。看了就死。
諸葛玄音手停了一下,還是從池子裏站起來,披上衣服。
步子踏過瑩潤的玫瑰紫金青玉釉,足踝幾乎成了雪玉的顏色,諸葛玄音站在他麵前,麵色淡然“我泡茶去。”
“不用。”劉靖玄的嗓音帶著不合時宜的威嚴。
諸葛玄音不聽,自己去了前屋,不知從哪裏倒騰出來一套墨釉馬尾毫茶具然後又走回來,湯泉邊本來就有一張退光黑漆鑲螺鈿幾案,諸葛玄音泡的是敬亭綠雪。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綠勻嫩香氣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飄。
湯清色碧似綠霧結頂。白毫翻滾如雪茶飛舞。
諸葛玄音衣裳上的文絲扣沒結好,玉一般頸項,一大片的肌膚暴露在空氣裏。
劉靖玄的手停在半空動不了了。因為諸葛玄音遞給他杯子卻根本不鬆手放開茶杯,就這樣瞧著他,靜靜的,也涼涼的。
“你別逼我。”
劉靖玄的聲音發啞發沙,像是在海水裏浸的粗糙的蚌殼。
“我沒有逼你。”諸葛玄音握著杯子,敬亭綠雪灼熱的溫度透過薄透的瓷杯,指尖被燙成淡紅色,很疼。
劉靖玄亦握著杯子,看著他。
就算疼死,至少此刻這疼痛是我們共同承受的。
無關他人。
“既然無關他人……”諸葛玄音輕輕的笑了,溫柔的像飄在碧水上的妃紅浮花,美極,也淒涼極。
“那我今生就隻求這一次,隻有這麼一次-----”
話音剛落,劉靖玄便攬過他的腰,打橫抱起來,往外頭的屋子裏走過去,步伐決絕,人更決絕。那麼既然隻有這麼一次了,就不再顧忌了,顧忌可以帶來什麼?!
碎瓷漫了一地墨青色裂痕,茶煙嫋然的白,終於漸漸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