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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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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闈在即,各地應考者紛紛齊聚京城,久不見這等歡聲笑語的景象,這些人就仿佛是一股新鮮的血液,給沉寂已久的京城帶來了一份生意。
    雖說是已經入了秋,京城裏還是餘著夏熱秋燥。
    聞弦一早把封在荷花裏頭的青鳳髓取出來,碧綠的茶團精致已極,細細的沏了來,定窯沁水青茶盞裏汪了嫋嫋翠色幽香,防著天燥,又兌了點薄荷汁子。月色斑駁輕碎,聞弦穿過回廊去給諸葛玄音送茶,打開門,見諸葛玄音還在寫什麼,孔雀寶相花鎏銀熏爐裏點著丁子香,早就盡了,隻留著些餘味,聞弦放下海棠五彩填漆描金茶盤,諸葛玄音仍是在寫,聞弦隻見那紙上寫的密密麻麻。
    “納言之政,謂為諫諍,所以采眾下之謀也。故君有諫臣,父有諫子,當其不義則諍之,將順其美,匡救其惡。”
    聞弦看不懂,就搖了搖頭,走過去添香,拿著銀撥子挑開香爐的蓋兒,蜜合色的鬱金香粉氣息清醇,“侯爺今天晚上想吃什麼,炆州才進貢來的江珧柱,做成芙蓉玉筍江瑤湯最好,還不膩。”
    諸葛玄音繼續往下寫,“還是膩,是葷腥哪裏有不膩的?”
    “我心想,出去走走。”
    “侯爺要去哪兒?”
    “現下就要秋闈,在會館裏看人,一個個都不是平日裏的真麵目。”諸葛玄音擱下筆站起來,彎著腰將湘妃竹狼毫擱進玉蘭花紋靈璧石筆洗裏“偏偏在市井裏,才能大體看出這個人的秉性。”
    聞弦用手裏的五瓣梅花紫檀紈扇扇了扇風“那您是要去了?”
    諸葛玄音將筆掛回筆架上“嗯,這就去。”
    聞弦湊過來,眼睛閃閃發亮像是兩塊黑曜石“侯爺也帶上我怎樣,成麼成麼?”諸葛玄音瞥了她一眼“我看你玩才是真的。”
    “侯爺……”聞弦拽住諸葛玄音袖子使勁晃呀晃的。
    “你呆著罷你。”
    聞弦不依,仍是死纏硬泡,諸葛玄音被晃得頭疼,連忙擺了擺手。
    “去是可以,不過有一樣,不許胡鬧。”
    “是!”聞弦得逞,眉開眼笑,連忙出了門去換衣服了。
    雨過天青月華錦袍服,束了鬆石綠帛帶,也唯有這帶子上繡了極華麗的八寶瓔珞紋,素淡寒冷的顏色映著他寒鴉飛翅似鬱卷清冷的睫和烏黑的發色,像是寒天裏憑雪而開的綠梅花,瘦硬卻甚為清麗。
    華燈初上,一派熱鬧。
    “聽說芙晴樓的小食極好,侯爺咱們先去那裏吃著再去街上看怎麼樣?”聞弦跟著諸葛玄音走得累“您看了這老半天看了什麼?”
    諸葛玄音從袖子裏拿了把白檀骨水墨折扇出來扇風,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倒有些狐狸般狡黠的小意思“沒有,看來看去,看見的到沒有什麼大才。”
    聞弦扶額“您是什麼眼啊?還能看得出這個?”
    諸葛玄音笑笑,走進芙晴樓“看人這個事情,要慢慢學。”
    本來小二看著諸葛玄音和聞弦兩個上來,衣裳華麗人物雅致,料定是稀客。便熱絡的過來往三樓雅座上領,諸葛玄音晃了晃折扇,墨香溫雅,嗅得出是端州出產的“軟漆妃”。“我們不要雅間,隻要普通的位子便好。”
    高處不勝寒,俗世煙火最是美景。
    “兩位客官要用些什麼?”
    諸葛玄音喝了一口杯子裏的客尖“聞弦你點。”
    聞弦眯眼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啊,話先說下,我點了侯爺你可要都好好嚐一口。”
    菊花佛手酥、八寶玫瑰卷子、蓮蓉酒釀圓子、薺菜雞肉茸水晶蒸餃。這些也還罷了,不過隻是取個香甜清鮮的意頭,“芙晴樓最有名的兩道菜,酸筍銀絲湯和蜜釀香菇火腿,就來這兩道。”那酸筍銀絲湯裏的綠豆芽芽部不知使了什麼奇巧玩意給掏空了,塞進了蟹黃,煮透入味了自然是鮮嫩宜人口齒留香,湯也醇厚清雅毫不膩人。至於那蜜釀香菇火腿沒什麼稀奇,隻是那醬料是獨門秘方絕不外傳,吃起來香甜軟糯芬芳清馨。諸葛玄音舀了一勺湯“聞弦我當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聞弦咳嗽了一聲,往嘴裏塞了一塊卷子“江雲篆告訴我的。”
    諸葛玄音微微笑了起來。
    月光仿佛一朵柔嫋白芙蓉盛開,似乎都帶著香氣,許是月中仙姬的素紗長裙上熏的銀桂香粉散落到了凡世。諸葛玄音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垂下睫毛。
    “小二過來!點菜!”
    諸葛玄音驀然聽見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喊,就轉過頭去,隻見那旁邊一桌上來了七個人,有六個都是舉人打扮,想來也是來京城應試的。卻有個與眾人不一樣的,湖藍服色修長身量,看起來不像個學子,倒像是深山裏隱逸的仙人模樣。諸葛玄音轉過頭去,心裏沒大在意,繼續喝茶。
    “炭烤馬肉、桃花醉雞、玉蘭片燴鱸魚、炸酥梅花醬肉、莞茜黃芪羊肉羹、鬆子雪菜小炒。”聞弦隻聽見這桌人點了六樣菜,隻是那點菜的人話音裏就帶著些許不懷好意。搖了搖頭,“侯爺咱們繼續,吃完了好走。”
    柔風細細粉香吹下,聽見芙晴樓裏頭的樂伎小彈琵琶兩三曲,花開幾枝,玫瑰白檀的柔膩旖旎,分辨而來還有惠芳齋的紅蓼胭脂。
    諸葛玄音吃了兩塊糕,眼睛漫不經心的看,卻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隻聽見鄰桌的開了口。
    “莫要先動筷子,咱們就這樣吃未免無趣。”
    “哦?”那湖藍衣裳的男子開了口,含著笑“那張兄要如何?難道要在這裏行酒令?”
    哥窯雪瓷冰紋梅花點盞裏頭是新釀的薔薇露,嫣紅裏含了深金,映著雪白的冰瓷,竟是宛轉動人的秀意,像閨中人的心事,粉黛繾綣鵝黃胭脂最細膩。諸葛玄音把碗盞遞給聞弦“不急著走,先喝喝這個吧。”
    再聽隔桌話語。
    “我們七個人六盤菜……”姓張的男子嗬嗬一笑“不如就這樣如何?既然是七人六盤,我們就來行個新奇酒令,咱們各說出和其中一道菜有關的典故,說出來就得了那盤菜怎樣?”
    此言一出,其他幾個人都叫好。
    諸葛玄音微微一笑,添了茶,茉莉花熏著的龍井,覺得略帶甜膩。
    “這個很有趣。”
    那我先說,一容長臉麵的書生道“秦瓊潦倒處賣馬。”
    “那這馬肉便歸您了。”湖藍衣裳的男子微笑,將那盤炭烤馬肉推過去,眉眼隱隱有狡黠之意。
    諸葛玄音心裏大概已經猜出個七八分。
    這六個人定是借故戲弄這湖藍衣裳的書生,隻是這招數未免也太過外露。
    “楊修弄才言雞肋。”又有人說出來一個典故,那書生照舊把醉雞推過去,一臉笑眯眯“說得好。”
    聞弦這會子已經吃飽了,見諸葛玄音看的有趣,便也跟著湊熱鬧。
    “侯爺,你說這人知不知道他們是在故意捉弄他呀。”
    諸葛玄音點了點頭,折扇啪的一聲收起來,卻說“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接著看。”
    那就接著看。
    “薑太公渭水釣魚。”另一個人不等他推盤子,自己先趾高氣揚的把魚端走了。
    “張飛涿郡賣肉。”
    男子仍是笑眯眯的模樣,“這醬肉是您的。”
    “蘇武貝湖牧羊。”
    “這羊肉羹是您的。”
    聞弦看向諸葛玄音“這菜可就就一盤了。”
    諸葛玄音低下頭喝了一口茶,“無妨。”
    “您想出來了?”
    諸葛玄音低低一笑,眼角微彎像是隻狐狸“就算這六盤菜都端完了,也是有辦法的。”
    聞弦疑惑“什麼辦法?”
    諸葛玄音搖了搖頭。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
    “諸葛亮隆中種菜。”
    “好。”
    男子笑吟吟的把鬆子雪菜小炒推了過去。
    “這下可就沒有了。”聞弦口中化著香藥荔枝,甚是擔心。“怎麼辦?”
    諸葛玄音低下頭去,噙了一口茶,眉眼淡然。
    六個人各自得了一盤菜,正想好好嘲笑那男子,卻見那男子手中轉著茶杯,一臉的不在意“不急,莫先吃,我還沒說完。”
    “哦?”一人嗤笑“但不知你要怎麼說?”
    男子站起身,伸出手一盤一盤把他們麵前的菜收了回來,聲音波瀾不驚。
    “秦始皇吞並六國。”
    他坐下來拿起筷子笑的一臉燦爛“諸位請啊~”
    “這個人挺聰明。”聞弦支著下頷,轉頭瞧著諸葛玄音。
    諸葛玄音理了理衣裾,眉間神色淡淡的,似乎並不是多在意。“聰明的確是聰明,但是隻怕是小聰明,既然他是來京城趕考的,想必異日自然可相見,何必急於一時?走罷。”
    聞弦點了點頭,隨著諸葛玄音站起來。
    芙晴樓外月光明澈如青玉琉璃,香風細細流瀉而下,夜色醞釀成美人一把濃黑長發,諸葛玄音走過去,側過臉不經意看了那個人一眼,微微一笑。
    四周仍是花團錦簇的熱鬧。
    “侯爺……”
    就算四周再熱鬧,可諸葛玄音臉上那薄淡的神色,像是初春梅枝上的冷雪,隻看一眼,就覺得涼了,聞弦抬起頭,看見漫天星光璀璨“侯爺,就快要七夕了。”
    諸葛玄音點了點頭,沒說話。
    瑤華殿
    菀貴妃倚著塞了粟玉和白櫻葉子薄荷末的金線牡丹雲錦軟枕,紫檀木的繡架上垂著一裹裹的柔軟絲線,芙蓉粉玫瑰紫湖水藍胭脂黃,繃在竹圈裏的白絹上,珊瑚紅的西府海棠尚且隻是展開了春光一角,是在準備七夕的繡囊花樣,茜袖湊過來看著“娘娘這花兒繡的好極。”
    垂落的芙蓉玉鈴在飛簷上叮叮當當,菀貴妃停下了手,墨玉釉雕鏤卷草地磚上散開銷金彩緞罩纏枝天青紗的裙裾,繡金牡丹一瓣一瓣顏色華美,卻透著血一樣的猩紅色,隻聽見嘶啦的一聲,手裏的繡樣被扯開了一道大口子,像是嘲弄的眼眸流不出血,就那樣空洞洞的睜著。鏤銀寶蟾臥芍藥香爐裏蘇合香淡煙柔美無聲無息,一旁的宮娥被吃了一嚇,菀貴妃也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被撕裂的海棠繡羅,又抬頭看了看茜袖,一雙清麗夭矯點漆眸子波瀾不起。
    “拿走扔了吧。”
    再好看頂什麼用,連某些事情的一絲一毫也比不上。
    “重華殿的窗紗舊了。”聽見有人說。
    十二扇金曲屈蓮紅透紗屏風上泥銀茜桃開的繁色雅豔,仿佛會有蕊珠仙子自屏風後嫋嫋娜娜走出,劉靖玄坐在花梨木圈椅上,朱筆筆尖輕輕一頓“還是老樣子,換那個雨過天青的顏色吧,最淡雅的意思。”
    沒有人回答。
    沒有人。
    也是,怎麼會有人呢。
    他不在這裏。
    “陛下。”內侍推了門走進來,手裏拿著個盤龍文紅木摳金盒子,恭謹的跪了下去“淵國來使送了寧武帝手書來。”
    劉靖玄放下朱筆,點頭,親自接過了盒子“可將淵國來使都安排好了?”
    “眼下已經安排到德輝行院裏歇著了。”
    劉靖玄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那裏的龍紋盒子,拿起案上的鈞窯玫瑰紫藍釉描金茶盞,聽著內侍說“眼下就是七夕了,陛下的意思是怎麼辦?”
    “往年怎麼辦今年還是怎麼辦。”劉靖玄揮了揮手“你吩咐下去叫各司都準備著吧。”
    “是。”
    香雲嫋嫋,一襲淡雨蓮花,最是朦朧,像是回憶不分明,淵國帝王的手書上,筆跡卻字字分明,不容許他像逃避那些回憶一樣去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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