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之時，陽光溫煦，但乍然出現還是令人難以忍受。昭清不由得眯上了眼睛，五彩斑駁之間，眼前的景物才清晰開來。晨初前，天元歸一，萬籟俱息，六道即將迎來新的生命洗禮。
    所以每當這時，昭清便習慣於去彨彤山上沐浴，既是洗去昨日塵埃，又可布淨身心。
    “我原以為你是天上神君，不食五穀，不沾淨霖，飄飄渺渺遊於世間。哪想你也免不了俗，身上沾染汙穢之物，還需每天清洗，哈哈！”若琛從水中探出頭來，吐了個泡泡嬉笑道。
    昭清不理他，褪下衣後徑直坐在泉中，閉目不語。片刻，若塵自覺無趣，正要轉身戲水時才聽得那廝悠悠來一句：這水池可是小？灌不住龍四太子的那張嘴？
    一句話把若琛頂的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道：你怎的過會才回我，不覺怠慢？
    那人睜開眼睛轉眸道：你話偏多，三五不時就要嬉笑挖苦一番，若想讓你閉嘴，我自是需點時間想對策，好堵住你那張嘴。
    “就這點話還要想半天，你睡醒沒？”
    “堵住你就行了”
    “……”
    山間寂靜，雲霧翩躚，點點白氣四起，蓋於彨彤山上，整個山座隱於虛無。依稀隻見一墨發男子赤其上身端坐泉中，旁邊一小龍嬉戲水底。這種似靜似動的詭異感不由周身而起，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三個時辰過後，昭清起身抹淨水珠，披上不知何時備好的白衣，從泉中而出。接著到不遠處的果樹上摘了兩個果子，又回到泉邊，喚那小龍出來，不待言語便把果子塞入嘴中。
    “唔……唔……唔，你成心與我作對不是！早說我對這爛澀果子不中意，你還喂我吃個不停，一天一顆，百年不斷。有完沒完！”小龍囫圇吞下後氣罵道。
    “但這百年也沒見你法力長勢過，給你吃這無非是讓你促進內息調和而已。為讓你內心平衡，我也要每日吃一顆。不然你覺得我欠虐是麼？這滿山紅果，我獨獨挑那未熟的澀果子來開胃！莫要不識好歹，多少人求我喂還不得，你休要不知福氣。”
    小龍百口莫辯“我也沒求你喂我啊”
    “所以你不是人”
    “……”
    這話的確沒說錯。
    若琛耍弄一番後，濕漉漉的上了岸，紫光閃過，便化成了人形。隻是因為法力，所以隻能化成少年，與他實際年齡大大不符。
    昭清恰好回頭，見狀不由得臉龐微紅，緊接著便一把抓過之前的白袍扔了過去。
    “多大了，還這般沒規矩！不是教過你不許隨隨便便赤著身體出現在我麵前麼！為何不聽！”
    若琛側身接過，竟用來擦頭擦身，完全不在意道“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怎麼這性子還是沒改，大家都是男子，有什麼好怕的。莫不是我這魅力太過強大，連你也能迷倒？神君你不是不食人間煙火麼？”嘴角微微上揚，若琛偏過頭玩味的說道。
    正值韶華的身子，充滿青春與活力。白皙的皮膚彰顯出身處貴族之地的優越，清澈的黑瞳閃爍著戲謔的光芒，本是極有男子氣概的人，微微露出的酒窩卻增添了一點童真。到底還是個孩子。
    昭清扭頭不再理他，兀自整理著衣裝。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麻煩的，不過是束上衣帶，穿好足衣和步履而已。一頭長發隻飄飄灑灑傾瀉而下，不需打理。
    想了想開口道：“同是男子，自然無妨，不過是擔心你成了習慣，往後在他人麵前若此隨便，這傳去對你我都不好。人家會怎樣想我？說我昭清育人無方，還是我生來隨便，連周遭人都如此開放隨意？你龍四太子的名聲不也是毀了麼。別跟我說你真心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自己家的小龍什麼性格自然是知道的，吃軟不吃硬。
    果然，笑靨隱去，有些低沉的垂下頭，悶悶道“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昭清點點頭“不是罵你，隻是讓你隨時警醒一些。”
    若琛癟癟嘴，化出一套白衣罩在身上，看向昭清。
    “回去吧，還有早課要做。”昭清率先走向山路，若琛在後麵摘了幾個漿果充當甜嘴。
    三百年前昭清在彨彤山腳下撿得龍蛋一枚，隻想是哪隻龍母丟了孩兒，不成想孵出來後小龍周身散發金光，隱隱有紫氣流動，儼然帝王之相。不待準備，那龍王爺不請自到，解釋了這小龍的來源。
    當日老龍王本是抱著龍蛋尋找海靈芝，迷糊之間睡了過去，醒來時龍蛋便不見了。找尋未果後便以為是仇敵來報，遂又到了那火炎魔君那裏叫陣作戰。等到龍兒誕生時那股龍氣才讓他得以尋到，才知是冤枉了人家。
    老龍王的大兒子早夭，二兒子卻在幼時讓那火炎嚇成了癡兒，三公主平安長成，樣貌秀美，盼啊盼，終於得到了老四，還差些丟了。
    “幸得先生幫助，幼子才免於危險。這人情，敖烈對您欠下了。”說了老龍王作了一揖。
    昭清隻是淡淡的說既是四太子命格尚好，若不是他遇到，相信也會有他人就下他，自己並沒做什麼。
    龍王再次道了謝，正要帶著孩兒走時，那小龍卻不幹了，搖頭晃尾，依依呀呀就是抓著昭清的衣角不放。時間久了龍王也滿頭大汗，抬頭道“先生，這——”
    昭清握了握小龍爪子
    “不如讓我帶著龍子一段時間可好，若他懂事後願回龍宮，我自送他，若他還想在我身邊，我便教他些生存之道，也好助他將來成就霸業。“
    龍王猶豫了“這——”但低頭看到兒子那哀求的眼神時，也隻好應允了。
    送走龍王後，便坐下來細細打量這小龍。銀鱗銀角銀尾，滴溜溜轉的眼睛煞是可愛。當初自己想留下它當寵物的心思果然正確。
    一人一龍大眼對小眼，最後是小龍忍不住了，打了個滾滾到昭清懷裏，吐了個泡泡，閉上眼睛，破殼是需要很大能量的。
    昭清一愣，便抱著小龍走到臥榻邊，用炎術暖了被子之後，把小龍放到裏麵，自己則帶上草帽，背上竹筐到山上采藥去。
    幾個時辰過後，小龍睜開了眼睛，眼中不見了昭清的人影，眼睛一鼓，似要滴出水來。亂腳踢開被子，一個轉身變成了五六歲的孩童。這小童全身滑滑白白，卻是紫色的瞳仁。七手八腳的爬下臥榻，準備出去找昭清，耳間聽到聲響，紫瞳瞬間變黑。先聲製人，“哇”的大哭了起來。
    昭清原本是想去山上采些給小龍補身子的草藥，沒想到剛到廬屋門口就聽見了裏麵的哭聲，心下一急，推門進去。隻見一小童臥坐床榻邊哭得一塌糊塗。心下了然定是那小龍化成了人形。
    急忙摘去草帽和竹筐，一把將那小童抱在了懷裏。
    “怎麼不睡了，這般不聽話，你剛破殼沒多久，靈力不夠充沛，提早變成人形自然是會痛的。”合著他以為小龍是疼哭的。
    小龍心裏納悶，也沒有那麼疼啊。於是斷斷續續的說道“我見你……不在，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昭清滿頭黑線，這龍家皇子是不是都這麼矯情。歎口氣，把他放在榻上，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道“我隻是去為你采些提升靈力的草藥而已，沒有不要你。既然我跟你父王許諾過，就一定會好好教育你，祝你將來成就霸業。等你三百歲的時候，我這廬屋想去想留隨你自己。”
    小龍眨眨眼睛，搖搖頭”不用等到我三百歲，我現在就決定不走了“
    昭清麵部抽搐了一下，果然孩子，計劃這麼快。等他三百歲的時候必定不這麼想。
    頓了一頓，昭清從脖子上把那塊從出生就陪著自己的玉佩係在了小龍的脖子上。天蠶靈絲配上鳳凰羽絞成的配繩，浸沒了上古神獸麒麟之血，自此便鮮紅如瑰，永世不褪。而那玉，原是當初天地混沌間，盤古化山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息，不知何故竟附在了神山山頂的璞玉上。百年後，被那上山尋石的上身女媧偶然覓得。自此便掛在頸間，女媧活了多久，這璞玉就吸了多久的天地精華。女媧死後，渾身靈華融入玉中。後來這玉被太乙真人尋得，用龍生九子之業火熔煉三千年。這玉出爐後如嬰兒手掌大小，似明月秀潤，通神剔透、碧綠如草、外滑如竹。太乙真人又尋得天地間能工巧匠雕刻成雙龍相對，頭頂蒼穹，懸臥青陽之地為樣。如此珍寶，不知怎麼被昭清所得，還一出生就放在身邊。
    這配繩一沾觸小龍的體膚，即刻縮成小龍頸項大小，套在上麵，看上去正好。也許是易了主，玉佩本身發出點點流光，遂又隱沒，看是認了主。
    當初不是太乙真人不戴，而是這玉有了靈性不肯認他。這世間肯讓這玉認主的，除了昭清，怕是也就隻有這小龍了。
    “這玉隨我所年，本就是一塊千古難尋的佳品，今日送你，算是你我相識一場，將來可護你周全，長你靈力，莫要丟了。”
    小龍嘻嘻一笑，拿著這玉在手中把玩。
    昭清又靠近了一些，小龍便睜大眼睛看他，眼中滿滿是他的影像。
    過了一刻之久，昭清道“你這眼睛好似圓玉，不如你就叫若琛吧”
    琛，美玉、珍寶也。
    若琛霎時來了一句“這是不是定情信物啊？”
    昭清立刻定住了。本就不善言語的他這時是真的迷糊住了。低頭卻見若琛那圓溜溜的大眼睛純淨無暇的看著他，心上的糾結立時不啻三分。讓他跟一個破蛋不足四時的孩子解釋相濡以沫、男女情懷？
    這時可真的是猶豫了許久才慢慢吞吞道“你可知這定情之物是什麼意思？”
    若琛答曰“知道啊，你對我一網深情，護我周全，長我靈力，不就是這意思麼”
    “那若你父皇關愛你呢”
    “自然也是定情信物啊！”
    “……”
    永遠不要跟孩子認真，你的腦子不如人家快。
    “昭清，昭清？”
    喊聲傳來，扭頭隻見若琛一臉不滿“我叫了你一路了，怎麼現在才回頭！”
    想起剛剛回想之物，不由得嗤笑一聲“我剛在想你破殼不久時那些好笑的事情”
    若琛一個大大的白眼翻過來“您老更了麼？這麼喜歡回憶往事？”
    “更了？”
    “更年期……”
    萬籟俱靜……不刻便一聲慘叫傳來“哎呦我錯了，別打我的屁股！”
    這周圍的鳥兒都曉得定是先生家那欠揍的龍討了嘴上便宜，埃先生的鞋底揍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