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風華篇 第二十一章 江湖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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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江湖煙波染,夢琉璃奪清寒,情無止,殤無斷,安恨別離碎鋒芒?
寂靜溪口,蜿蜒的水流波光粼粼,岸邊大石上靜坐一人,默默望著流水盡頭,神情悵然若失。淡金色的陽光照射出完美側臉,英俊容顏似歎惋,似苦惱、感傷,粼粼水麵倒映出的身影亦隨時間靜止,一雙率真眼眸,此刻空蕩無物。
無聲無息,水中的影晃了晃,隨後出現另一條飄逸俊形,與之重合,倒影親密之狀有如一者。
“洛書,”葉君玡立在他身後,平靜道,“許多事並非你我能控製,別多想,你想再多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須知江湖中的無奈,遠不止白虹劍靈這一樁,你想要追求的等同太過理想。若為生存……原本就無公平可言,成王敗寇、弱肉強食才是世間本質,這並不僅存在於人與妖之間,人與人、妖與妖又何嚐不是如此?”
“你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嗎?”
“世事非個人能左右,世局亦不會按你之設想變遷,隻有你去適應,而無法要求。”
“順應天命嗎?”洛書輕哼一聲,轉頭問道。
“順命……不代表認命,”葉君玡的口氣一如既往的清淡,“我不知你以前過著何種生活,至少現在經此一事,你該認識了人世恩怨的無奈和殘酷,對偌大的江湖而言,這還隻是冰山一角,或許你將來遇到的,會更殘忍……”
“嗬,忽然之間……”洛書緩下沉重的心情,低低自語,“發現你也沒那麼討厭。”
耳力敏銳的葉君玡聽見他的話,卻裝作未聞,故意問:“你說什麼?”
“沒有,就是覺得……要做的事情很多。”洛書若無其事地玩笑道。
“如果你真有打算肩負起正道責任,”葉君玡眼神一凜,掌下凝氣聚出一柄長劍,揮手送劍,插立於他麵前,“就握緊你的劍,這是你順命的第一步。”
寒芒劍身,暈著淺淺的清冽聖氣,光影繚繞,似在召喚主人的回歸。
洛書盯著它失神了好半會兒,思緒千回百轉,漫長的靜佇中,他慢慢起身,沒有遲疑,伸手握向劍柄:“如果真的避免不了,我……接下了。”不為蒼生,不為世局,隻為心裏想保護的人,為她創造一個海清何晏的世界。
他救不了劍靈,救不了村民,或許更救不了天下蒼生,但至少不會輕易讓人奪走身邊人,他比誰都懂得——珍惜眼前所擁有,這比已失去和不曾得到的東西珍貴千萬倍。
金色日光下,兩條颯然身姿迎風對立,負劍與持劍者,麵龐清和,一人靜,一人笑,好似一幕即將譜寫的瑰麗篇章之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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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之死,成全了溪口村複仇之心,仇殺暫了,卻非料想中的大快人心,逝者不能往,生者徒悲傷,最痛心之人,莫過於琴師斷無弦。
琴聲不再,舊人難回,無弦的斷琴,斷不了四年相守之情,斷琴立下的衣冠塚,隔不絕心中愧疚與悲憫。
龍提和凡不屈依允劍靈遺言,沒再為難斷無弦,見他孑然一身,又患重疾,命雖因服下珠釀可保,但其先天體弱,病情猶是差強人意。遂向村長說明情況後,有留他在溪口靜養之意。
琴師道自己一生罪孽難洗,如若留下,他無顏麵對那些因己枉死的村民,故寧可斷命天涯,也不願連累任何無辜了。
聽到這話,洛書不顧臂上的傷勢,不管對方病情有無好轉,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怫然痛斥:“斷無弦,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自私?月漪和劍靈為救你不惜去殺人,用百條人命換來你一線生機,最後落得死無全屍,你倒好,隨隨便便就想死在外頭,這麼輕賤自己的命,你還算個男人嗎?還有沒有一點良知?捫心自問,你斷無弦欠了溪口村多少人命,就想得了便宜拍拍屁股走人?哼,他們留你,是要你為自己背負的人命贖罪,逃避算什麼?你以為你可以逃一輩子?你這個懦夫!既然敢承認是自己連累別人,為什麼不敢承擔責任?自私自利的家夥,你死了根本不可惜,可惜的是那麼多人都白死了,白死了……憑什麼……你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死?為什麼一點點安慰也不肯給死去的人?一點彌補也不願意做?”
親眼見過那一片片新墳舊墓,墳前老弱的慟哭、悲楚,最是心寒絕望,即便局外人亦觀之不忍,洛書這才深切體會,看小說與曆經現實永遠有著天壤之別。
一通貌似胡言亂語的譴責,眾人驚訝,驚訝於他何故如此激動,如此不留情麵。
“洛公子,斷無弦很明白自己的罪業,你說的沒錯,我敢認,卻為何不敢擔?”斷無弦低眉歎道,極力掩藏目中的傷感,“並非我不願,你不了解,很多時候很多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我有心贖罪,卻是無力,因為不想造成更多傷害,我隻有離開,或許斷無弦這一生,注定隻會帶來災禍。苟活至今,非我所願,如今所求,不過尋一處無人之地,了此殘生。”
“斷無弦!”洛書難忍胸中憤慨,為百人性命,為月漪和劍靈的犧牲,以及琴師的悲觀自輕,之前的無力感再度浮現,手漸漸鬆開,他該說什麼?可以說什麼?對,他不了解,是什麼……讓一個人這樣?
“斷無弦,你想死,很容易。”龍提眸色一冷,語中帶殺,“既是你執意,何須離開,我現在便可成全你,不想活著贖罪,那就以死謝罪,也當我為死去的村民報了仇。”話一落,鋒利的刀刃對準琴師的頸脖。
“且慢動手,”葉君玡彈指流光擋回刀刃,溫雅道,“可否讓我與他說兩句?”目光緊視悲觀求死者,“琴師斷無弦。”
一句不冷不熱的指名道姓,似別有含義。
清靜小屋,窗外飄葉悠旋,眾人回避後,屋內剩下平靜無言的二人,各自心知肚明。
葉君玡瞥了眼窗口,確認無人偷聽,方回轉心思,一針揭穿眼前人身份:“曾令世人為之瘋狂的天下第一琴師,色藝雙絕,多少人癡迷忘返,皆拜服在你的琴藝之下。此等傳奇,四年前突然銷聲匿跡,不明原因,我想知道,這是否與當今宰相阮瑩有關?”
“葉少俠何以作此推測?”斷無弦微微一驚,他和阮相的真正關係幾無人知,此人掌握了什麼?
葉君玡並不正麵回答,而直接道出結果:“如果是因為他,我可以為你保密,絕不泄露你的行蹤,放心住下吧,若無意外,他不會找來的。”
“嗬……”斷無弦苦澀一笑,“多希望他早就放棄,當我死了,這樣對誰都好。”
“你沒有助紂為虐,是世人之幸。”
“葉少俠言重了,斷無弦何德何能……”
“就憑你是阮相失散多年的獨子,憑你手中的琴,冰弦靡音,不但迷人心智,更堪蕩掃千軍,你若襄助阮相,才真正是蒼生之禍。而你選擇離他避世,正說明你大義尚存,奈何忠孝不兩全,你之困局難解,唯有一死求得擺脫。可是,你又放不下……”
“我雖常被阮相招入府中做客,來往甚密,至四年前才知其乃吾生父,但他從未公開與我的父子關係,你從何得知?”斷無弦驚詫於他一口斷言。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償贖因自己造成的殺業?”
“我明白……”斷無弦轉向窗外,閉目苦歎,“世人皆認為父親該死,其實我更該死……一切罪責全在我,若不是我,他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或許依然是十年前匆忙一麵中,那個贈他古琴的溫和男子,他話音越說越輕,以致到後麵喃喃自語,聽不清說什麼。
“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會將你們一概而論,所以站在洛書的立場上,想勸你留下。洛書的話值得你好好思考,雖然他時常不正經,但認真起來還是比較靠譜的。盡管萍水相逢,甚至雙方敵對,他仍是想拚命化解這樁仇恨,想保住你和劍靈,至於原因,我相信你已有所感悟,無需我贅言。溪口村能接納你,諒必也是他一番言行起了作用,倘若你讓他失望,便是對不住這些村民和枉死的冤魂,而我……就算廢了你,也絕不允你離開半步。”
“咳咳……我這般……還不算廢人麼?”斷無弦轉過蒼白的臉,拖著孱弱的身體苦笑。
葉君玡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多為難,最後說了一句:“斷無弦,你若真心決意不再涉足紅塵,我便保證他找不到這裏。”
斷無弦豈會不明他心思:將自己囚禁在此,一可杜絕阮相找到他成為霸業之助,二可作為必要之時牽製阮相的籌碼。竹林逸少,碧玉篬筤,他為他想得真多啊!
和他一起的洛書——那少年不簡單,然心善之人,不見得總有好下場,若有一天陷入同樣的困局,葉君玡還能那麼淡定自若的說出這些話麼?
“葉少俠,那位洛公子,你很重視他?”斷無弦無來由地想問。
“何出此言?”葉君玡頓下腳步,沒有回頭。
“無事,我隻是感慨這世間,越重視的東西越容易失去,並非他舍棄你,而是你不得不選擇離他遠去,獨自承受無人知曉的痛苦。倘若你經曆過,便會明白我今日之苦,”斷無弦低緩道,淚聚眼角,驀然一醒,他不著跡地抬袖揮去未及流下的淚,“對不起……我失態了,希望少俠不要介懷……”
“無妨,你……保重。”沒緣由地,葉君玡心緒有些許淩亂,加快了出門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