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客房的時候夜色已是濃得很了，扭開白熾燈，趙普九神色自若的站在燈光下一粒粒解開胸前的西裝紐扣。
    紐扣是嵌花純銀扣，在刺眼的燈光下閃著精致的光芒。黑色的幕布下，隻見蔥白纖細的指尖極其靈動的穿梭。
    強光直射下最是考驗人的皮囊，細微的毛孔纖毫畢現，很是細膩白皙的一張皮，線條分明的臉孔輪廓線，兩隻深邃的灰藍色眼睛靜靜的藏在深陷的眼窩裏，淡棕色睫毛幾乎根根分明。
    宮念銘不明白，為何旅館的客房裏竟會安裝如此強烈的光線，此刻才曉得，能夠這般清楚明白的將對方瞧個透徹，也是種難得的情趣。於情人來說的確帶著誘惑的意味。
    他有些不自然的靠向牆角：“九哥，我可不可以單獨要個房間？兩大男人睡一張床實在有些擁擠。”
    趙普九順著聲音瞧過來，兩隻眼睛在強光氤氳下，愈發熠熠生輝，真是雙漂亮淩厲的眸子，他心下突地怔忡起來，慌忙低下頭。
    等他回過神來，一雙錚亮的黑色皮靴闖進了他的視野，他還是低著頭，有些局促不安。
    一雙有力的手搭了上來，腰身被緊緊箍住，鼻尖清晰的縈繞著淡淡的煙草味，心驀地突突跳個不停。
    “九哥，你是做什麼？”腹部微收，背部拚命向後拱，極盡全力摒除著絲毫的肢體接觸。
    “別怕，念銘，我隻是想教你跳華爾茲，明天舞會用得著。”趙普九垂下頭來，身影整個籠住他略微矮小的身材，一手捧住他的肩膀，一手抱住他的腰，腳步踏著拍子有節奏的遊移。
    不知何時，頭頂那枚刺眼的白燈滅掉了，床頭一盞霧蒙蒙的鵝絨黃，與傾灑而進的冷白月色交融的悱惻纏綿。
    窗外傳來汽笛嗡鳴聲，間歇海鷗嘶鳴，隔壁有兩枚情侶情話綿綿。
    女子說：“我們從頭開始吧。”
    男子說：“無論何時，我都等你回頭，隻要你肯，我們就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隻要你肯。
    而我們呢，從未有過開始，又如何回心轉意？倘若一開始我們就像正常人那般由戀愛交集，而不是肉體關係，是不是一切就會截然不同呢？
    趙普九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感到不可思議，他猛然死死的將宮念銘的臉孔按在肩膀上，遮上他的眼睛，他不能叫他看到。
    絕不能叫他看到，原來他趙普九竟也會有軟弱的一麵，竟也會有乞求的一刻。
    乞求什麼呢？我在乞求什麼呢？
    其實宮念銘總也想不透趙普九的穿戴，那也是個謎樣的令人費解的機關。
    比如為何他這般顯貴，自命不凡的公子會在中國的時候，穿戴得像中下貧民一樣不體麵，為何出境之後，不像其他中國商人一般穿帶有民族特色的中山裝，為何非西裝不可。
    這些都是謎，或者說趙普九本身就是個謎樣的男人，抑或是，他也隻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他卻從未想過去了解他。
    我不能呼吸了。宮念銘覆在那寬闊的肩膀上，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來自雄性的威懾。他是這般的強壯，高高在上，能夠輕而易舉的主宰他人的命運。而他呢，卻隻能一次次地在不公的命運麵前低頭，可是他不服，他心裏有怨氣，做夢都想翻身農奴把歌唱。
    然而，此刻，他卻將臉孔藏在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的頸間，嗅著他獨特的氣息，身體隨著男人的意誌輕搖慢舞，整個世界都晃得厲害，身體像暈船一般，輕飄飄的浮在雲上，時刻懷揣著墜落雲端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