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震天活到今天才明白馮寶林對他的恨意有多深。
    刀尖挑破皮肉，割斷韌帶，慢慢研磨般的啃噬著筋脈，如今他已經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老老實實窩在雕花躺椅上的廢人。
    時光倒退三天。
    牛震天著了一襲鑲著暗紋的褐色西服，他一向沒什麼眼光，很接地氣的顏色愈襯得他暴發戶一般的油膩氣質表露無遺。
    他的眼中夾著生意人的精明，嘴角噙著勝利的微笑，滿胸懷裏的野心勃勃，甚至開始構想獨霸北方進出口貿易市場。
    米莉亞老爺則很有派頭的坐在沙發裏，安靜的看他唾沫橫飛，聽他的宏偉構想。
    可惜了，可惜了一副魁梧的好皮囊，米莉亞老爺將茶碗喝了個底朝天，舉袖送人。
    牛震天吃了癟，滿懷的宏偉抱負被人硬生生的用門板擠空了，按理說，他親自將兩車上等茶葉送來，可以說是解了米莉亞的燃眉之急，那為何米莉亞又如此對他呢？
    隔著屏風，馮寶林那雙漆黑的憂鬱眸子就緊緊焦灼在牛震天身上。他看著他一開始的意氣風發，而後的失意而歸，眼神愈發凜冽。
    “我這就搞不懂了，那孩子不是你親外甥嗎？為什麼不讓我跟他合作？”
    馮寶林故作憂鬱的凝視著米莉亞老爺，神情透著絲蕭索，半晌，有些詞不達意：“相信我，我是在救他。”
    “我該走了。”馮寶林視線仍焦灼著磨砂玻璃外的健碩身影，神情似笑非笑，不待米莉亞發話，轉身疾走而去。
    “你是第二個叫我看不懂的中國人。”米莉亞老爺嘟著棕色的八撇胡。
    馮寶林走得極快，米莉亞老爺興致索然的抖抖袖口的煙灰。
    “年輕人就是這麼心急，都不等老人家把話說完。”
    米莉亞無聊的支著下巴往著屋簷上翻飛的小鳥，
    “那第一個叫我看不透的中國人是誰？可愛的小鳥，你知道嗎？”米莉亞頑皮的衝小鳥眨眨眼，“是趙普九，真是個叫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馮寶林再回公寓的時候，手裏拎著一團粗長的麻繩。
    公寓是典型的斯大林建築，有些破敗，從外望去，灰頭土臉的立在平原上，搖搖欲墜，踱進去時，卻是個視野極其開闊的室內。
    他滿滿的踱著步子，不緊不慢，皮靴極富節奏的敲打在階梯上，聽在不同人的耳朵裏，演變成異樣的心境。
    聽在維多利亞的耳朵裏，它金色的瞳孔一張，喵嗚一聲跳下壁櫥，抖抖勝雪白衣，滿心歡喜的迎了出來。
    聽在牛震天的耳朵裏，隻聽得他心肝顫。
    馮寶林越過維多利亞，直逼牛震天的臥室。
    擁開門，馮寶林極為從容的俯身欣賞著牛震天垂死掙紮的窘態。
    雙手被繩子反翦在身後，雙腳纏裹著雪白的紗布，泛著點點猩紅。
    再多一分鍾就好，隻要再多一分鍾就好。牛震天貼在羊毛地毯上的臉孔露出猙獰神色。
    隻要再多一分鍾，哪怕30秒，他就可以磨斷鎖住他的繩索，然後將躺在烘漆桌上的匕首藏在手心，當馮寶林替他換掉磨損的繩索時，刀刃就會將他的動脈切開，鮮血隨即淋淋漓漓噴薄而出。
    馮寶林神色平靜：“就這麼怕我？”他的手掌細細摸索著牛震天顫抖的脖頸，似在安撫受驚的維多利亞。
    “真的怕我？”馮寶林纖細小巧的手指劃過牛震天的發際線，順著發尖，溫潤的指肚慢慢縈繞而下，直至太陽穴，馮寶林感受到血管突突的輕跳。
    傻孩子•••
    手掌下的龐大身軀依然瑟瑟發抖，堅毅粗獷的臉孔深深埋在地毯裏，結實的脖頸仍舊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
    “我不是怕你•••”
    沉重的聲音似從地底下鑽出來。
    “我是恨你，”牛震天側過臉，目露凶光，猛然施出積蓄已久的力量，頭部狠狠撞向馮寶林。
    馮寶林隻覺得耳邊嗡嗡鳴鳴，頭暈目眩，一頭倒栽在地板上。大概鼻梁斷了，溫熱猩紅的血液流進嘴角，留聲機裏還在吱吱啦啦的唱著熟悉的喀秋莎，此刻他卻連歌詞也辨別不出了。
    “我打心底裏恨你，我恨透了你。”
    馮寶林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傻孩子，我怎麼舍得真的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