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未嚐不好，升天了一了百了，了無牽掛，活著的人呢，要一邊為死人神傷，一邊還要努力的生存下去。
    秦玉梅對我和馬俊懷恨在心，又抓不得我倆的把柄，隻好處處擠兌我們，好在小美她媽可憐我們，一天三頓苞米麵大餅，菜煎餅，少不了的貼補。
    至於學校裏嘛，我大可以稱王稱霸，一吐不快！
    我以16歲的高齡混跡在初二三班，那時可謂風光一時，楠大勇和陳明虎因打架滋事被學校開除，好家夥，一時間，我成了學校裏的小霸王，連楠永貴都要讓我三分。
    那時馬俊仍坐我身後，我旁邊坐著班裏最漂亮的女孩劉苗苗，生的那叫一個閉月羞花，掉倆淚珠都能把你迷得七暈八素。
    而周小燕，由於班級直升，仍與我們同班，坐在教室的最旮旯裏。
    當然，這座次都出自我的策劃。
    李老頭一敲上課鍾，一幫人立刻坐定。這李老頭是個牛脾氣，又倔又臭，臭得跟糞蛋子似的，發起火來，抄起笤帚劈頭蓋臉的毫不含糊。
    人人都怕他，我偏不，我偏偏要跟他作對。我當夠了孬種，我要讓他們統統奉我為神明。
    我咋咋忽忽的叫囂著，髒兮兮的黑布鞋踩在書桌上，專挑男女檔，從中間大大咧咧的跨過去，一幫縮頭烏龜，沒一個敢吱聲的。
    我穿梭在書桌間，一如遊走在平地，最後一站，我瞅準周小燕的書桌，騰空用力的踏上去。
    整個初二三班，乃至整個學校，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
    周小燕的木桌子被我踏了個粉碎，她的尖叫和眼淚埋沒在紛飛的木屑裏。
    隔著霰似的碎屑，我笑得猖狂，笑得張揚，像鎮口那個得了失心瘋的二傻子，不停的笑著。
    周小燕也不知哪借來的膽，瞪著滴流圓的盈淚大眼對我怒目而視，臭丫頭，敢挑釁我，作死！
    我回過頭去仰著頭顱，對著教室掃射了一番，像個得勝的將軍，沒一個敢跟我對視的，除了馬俊。
    我衝他咧嘴笑笑，我猜他心裏肯定也出了口惡氣，誰知他隻是淡淡的看著我，刀劍似的眉毛擰了一下。
    李老頭衝了進來，拿了跟很粗的木棍罵罵咧咧的：“小兔崽子，我非宰了你！”
    我衝他拌了個鬼臉，一把推倒痛哭流涕的周小燕，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奔了出去。
    身後的世界像個煮沸的開水鍋。
    從那日起我不再屬於三中，因為我也被歸類為陳明虎、楠大勇那樣的禍害，我不後悔，甚至很驕傲。
    我在外麵遊蕩了三天，找了個師傅跟他學皮鞋手藝，以後生存不成問題，但還是沒有能力把馬俊接出來。
    “等哥安頓好了，皮鞋廠一給哥發工資，哥就把你接出去。”我背著藍布包裹，站在半山腰裏，迎著冷風，心裏也漸漸發寒。
    “是咱娘待的那個皮鞋廠嗎？”他詫異的瞪著蒙著水霧的眼睛。
    看得我心裏直發酸，我拍拍他的肩膀歎道：“不是，呆瓜，咱娘待的那個皮鞋廠遠著呢！”
    “哥，要不咱們一起去投奔娘吧。”
    “滾犢子，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看人家臉色過日子。”想起娘嫁了人，心裏就犯膈應，我已經厭倦了寄人籬下的日子。
    馬俊見我生氣低著頭不說話，他瘦削的身體和白皙的臉蛋愈發顯得娘樣，怪不得有人叫他‘假娘子’，看著他撲閃撲閃的長睫毛，我心裏膈應，恨其不爭。
    從包裹裏抽出剪刀衝著他的眼睛就刺了過去。
    他嚇得直躲閃，弄得我心裏更毛躁，怒吼道：“馬俊，瞧你那慫樣，要是我不在，指不定叫秦玉梅咋欺負你呢，你就那麼賤，非得讓人騎你脖子上拉屎拉尿才高興嘛？”
    一想到我走了，秦玉梅罵畜生似的喚他，還不讓他吃飯，我心裏就跟紮了根刺，鼻子也酸酸的，哼唧了兩聲發現聲音也不對了，澀澀的像公鴨子。
    我趕緊閉了嘴，恩恩的假咳了兩聲說道：“馬俊，別怕，哥還能害你不成。”
    他拿濕潤潤的大眼盯了我一眼，站定了，站得筆直，像要上斷頭台的英雄。
    我哭笑不得，上去抓了他尖尖的下巴，命令道：“小癟獨子，閉上眼。”
    馬俊聽話的閉了眼，濃密纖長的睫毛像朵喇叭花似的綻開，根根分明。
    我瞅著這兩把漂亮的小扇子，心裏默默許諾“等我宮念銘有本事保護馬俊了，你們愛長多長長多長，把他眼睛蓋上了，叫他做睜眼瞎俺也不管。”
    想著，使勁吸溜著鼻涕，拿起剪刀，卡擦卡擦幾下，睫扇應聲紛紛落下，像開敗了的花蕊。
    瞅著他光禿禿的眼裂，不知為啥，我眼前模模糊糊的，像得了白內障的老魚頭。
    馬俊張開眼，睫毛掩蓋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完完全全袒露了出來，透著股天生倔強的神色。
    嗨，好家夥，這才像個男人！
    我伸出手拍掉他臉上殘餘的睫毛，發覺自己完完全全的帶了哭腔：“好弟弟，從今以後你可要靠自己啦，要像個真正的男人，你的心腸要硬起來，這樣別人才不敢欺負你，知道嗎？”
    馬俊連連點著頭，鼻息劇烈的收縮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著轉，終於落了下來。
    那麼大顆，一顆顆的散了下來，仿佛顆顆打在我的心上。
    我猜一定有哪個小鬼在拿鞭子抽我的心，要不然它做啥子生疼生疼的，疼的俺都喘不上起來。
    直到走到山下，馬俊的身子成了螞蟻般的縮影，我還是回不過神來，仿佛魂都浸在了馬俊的眼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