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前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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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三天,楚暮雲此後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是心底最柔軟最溫暖的日子。
    自從那夜之後,葉臨之就賴在他的坊間不走了,每每有下人來送茶送藥,他也必定要親自接過來送到楚暮雲嘴邊,還會學著娘的樣子放在嘴邊吹一吹,一臉殷勤的笑容:“雲弟弟,喝藥了。”
    楚暮雲從頭到尾都是板著臉,尤其是聽到喊他“雲弟弟”的時候更是臉黑如鍋底,可看到葉臨之有模有樣的學著大人的樣子照顧自己,他微微翹了翹嘴角。
    葉夫人時不時會來房中探望,從她觸摸楚暮雲臉頰的輕柔動作,他看得出這個美麗溫柔的女人心底一定懷著深切的悲憫和憐惜。
    偶爾葉臨之會問他娘:“父親怎麼還沒回來?”
    葉夫人總是搖搖頭,隻是臉上的擔憂一日勝過一日。
    幾歲的孩童還不懂朝廷的風雲詭譎,他們眼中隻剩下彼此的快樂時光。
    第二日,楚暮雲便有了些力氣,葉臨之望著他一臉神秘的說:“雲弟弟,你想不想出去玩?”粉嫩的小臉在晨光中變成可愛的紅色。
    “別再叫我雲弟弟,叫我楚暮雲。”稚嫩但倔強的聲音打斷他的話。
    “不要。”
    “。。。。”
    “雲弟弟。”
    “。。。。。”
    “雲弟弟,雲弟弟。”
    “。。。。。”楚暮雲抬頭望天。
    葉臨之抬手幫他整理身上的衣物,還幫他穿上厚厚的棉襖,裹得像個棉球似的,還老成的說:“你大病剛好,千萬不能著涼,穿暖些。”望著比自己還稚嫩的小臉,楚暮雲無語。
    他們悄悄地溜出房門,葉臨之帶著他向府中的後花園跑去。畢竟大病初愈,楚暮雲緊走了幾步便開始氣喘,葉臨之立刻一臉緊張的來扶他:“雲弟弟你沒事吧?”白麵團似的臉上帶著幾分懊惱,“早知道就不帶你出來了,恐怕是病還沒好透呢。”楚暮雲沒理他,接著走。
    葉臨之見狀也不言語,默默跟著。
    一路二人都是走的小徑,鮮少有人,到了院子深處,葉臨之緊走了幾步,四處望了望才回頭衝楚暮雲招手:“雲弟弟快來!”
    進了扇形小門,楚暮雲才看到,這裏是一整片花圃。
    整個園子種的都是一種花,鮮豔的粉色,伴著翠綠的葉子,在晨光中煞是妖嬈,花瓣上甚至還帶著晨間晶瑩的露珠。小小的葉臨之就立在這花海之間,逆著陽光,整個人都金燦燦的。
    雖然楚暮雲不知道這些花的名字,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葉臨之這個時候真。。。真好看。
    葉臨之見他立在門口,又招了招小手:“雲弟弟快來。”
    楚暮雲走過去,低頭摸著這些嬌豔的花問道:“這是些什麼花,很好看。”
    “這是鳳仙花,爹爹種的,雲弟弟你也覺得好看麼?”葉臨之驚喜的問。
    楚暮雲點了點頭。
    葉臨之聽了高興地拉著他坐在地上,又開始連珠炮似的說道:“娘親最喜歡用這種花的汁染她的指甲,說染了之後會變美。我見過娘塗,紅紅的,很好看。爹爹知道娘喜歡,才親自給她種了一整園子。”
    他說著說著小臉突然紅了:“雲弟弟也喜歡,那我以後也給你種,好不好?”
    楚暮雲愣住了。
    “那我以後也給你種,好不好?”之後的很多年,楚暮雲都會想起這句話,還有那個坐在花間的小小孩童。
    晚上兩個人並肩躺著,葉臨之總是會伸出自己的胳膊緊緊摟著楚暮雲,好像生怕他逃走似的,兩個人都睜著眼睛望著帳頂,聊天到很晚,說很多隻有孩子才懂得事情,當然大部分時間是葉臨之在說,楚暮雲在聽。
    早晨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鼻子上方的一張笑臉:“雲弟弟,早啊!”照例麵無表情的推開他,自己慢慢地穿衣起床,任憑有個人在後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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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暮雲當時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很久很久,可是,也僅僅是三天而已。
    下午,葉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在前庭喝茶賞花,突然小廝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夫,夫人,大人回來了。。。。”
    葉夫人連日來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就聽小廝接著說了一句:“後麵還跟著很多人!”
    葉夫人手中捧著的茶灑在衣擺上很多,她慘白著一張臉要去擦,葉臨之看出母親的異常,握緊她的手問道:“娘,怎麼了?”
    葉夫人臉勉強笑道:“沒事,臨之你和暮雲先回房去,娘不叫你們,千萬不要出來,快去!”
    雖然不知道為何,兩個孩子也乖乖照做了。
    她這才整了整衣襟,起身前去府門口迎接丈夫。
    先到的卻是皇城禁衛打扮的將士,將整個府門口團團圍住,此時,葉夫人心中也是明朗了起來,看來葉修和她說過的最壞的結局,還是出現了。
    隨後而來的便是大內總管陳溫升,帶著陰陽怪氣的笑容,用尖細的嗓音叫道:“禁軍統領葉修私通叛國,現抄家查辦,半個時辰內相關人等全部送入內牢收押候審。”
    葉夫人聽了怒極反笑,給朝中最忠心之人居然是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整了整衣袖從容站到夫君身邊,盯著半眯著眼睛的陳溫升。
    葉修見自家夫人如此凜然,不覺讚道:“得妻如此,死而無憾。”
    葉夫人聽了嫣然一笑,像極了開到荼蘼的鮮花,美豔無雙。
    陳溫升可沒心思看夫妻二人的刑前訣別,緩緩問道:“若咱家沒記錯的話,大人還有一位小公子吧?”
    提到葉臨之,一直鎮定的葉夫人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
    陳溫升沒有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嘴角扭曲的笑意更大,抬手命令:“給我搜!”
    葉夫人終於叫出聲來:“臨之還隻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為何要連他都不放過!”
    “葉夫人說笑了,葉家公子怎麼能不算是葉氏一員呢?”陳溫升狡黠的眼中露出惡毒的光。葉夫人已是抖如篩糠,葉修連忙扶住她,望著她的眼神既是無奈又是心疼。
    葉臨之和楚暮雲並肩坐在房中床上,聽著前院越來越嘈雜,似乎還聽到了將士鎧甲和兵器交接發出的聲音。楚暮雲幾天前剛從戰亂中死裏逃生,對這些聲音甚是敏感,此時更是將他腦中最深最恐怖的記憶全部喚起。
    葉臨之此時倒是難得的冷靜,握著他的手小聲說道:“雲弟弟,你別怕,沒事的。”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群身穿鎧甲的人衝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個麵白無須的人,此人動作陰柔怪異,嘴角掛著一絲獰笑,正是陳溫升。
    他見到床頭居然坐著兩個看似年紀相仿的孩子,不覺一愣,尖著嗓子問:“哪位是葉家公子?”
    楚暮雲心頭一顫,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聽身旁臨之已經擋在自己身前朗聲說道:“我便是。”
    陳溫升看了看葉臨之身後的楚暮雲問道:“這位小公子是?”
    葉臨之雖然年紀尚小,但心思靈敏,見此間架勢再想到剛才母親的反應,又見麵前一個個大馬金刀的將士,便直覺地認為定是父親出了事,若是此間再牽連到楚暮雲。。。心念電轉間,開口答道:“這是前街徐掌櫃的小兒子,來找我玩兒的。”他本就是七八歲的孩童,言語稚嫩,神情更是天真,便是陳溫升這等在宮中多年的人,也未看出他的神情作偽。
    此言一出,楚暮雲愣了一愣,似是反應不出為何葉臨之要說謊,但他並沒有言語,隻是低著頭思索,在外人看來,便是怕人怯生的模樣罷了。
    此間葉臨之悄悄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似是暗示,似是提醒。
    陳溫升笑道:“既然是葉家公子,便隨葉大人葉夫人走一趟吧。”
    臨之聽到父親母親,急道:“我父親母親怎麼了?”
    陳溫升陰陽怪氣的說道:“葉公子莫急,去了便知。”
    此時兩個身高馬大的人上前便來拉扯葉臨之,楚暮雲心中一急,上前阻攔。
    陳溫升麵露不悅,喝道:“哪家頑童,給我拿下!”
    楚暮雲被人一腳踹翻在地,小臉上沾了不少塵土。
    葉臨之已被兩個兵士模樣的架住,見了此間情境更是又急又氣,含著淚說道:“雲弟弟,你快回家去,不要鬧了。”不斷向他使著眼色。
    楚暮雲哪裏看不懂,他到現在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見這般境況,葉臨之隻怕凶多吉少。
    葉臨之一路被押到堂前,見父親母親被一群將士圍住,全家上下小廝丫鬟統統都在,驚恐嚎啕聲不絕於耳。楚暮雲一路跟到堂前。
    陳溫升知葉修將軍確實膝下隻有一子,見剛才葉臨之又不像說謊模樣,便不覺有異,命人抓了葉臨之便走。
    堂前的葉修見到臨之被抓住,不覺心中悲痛:“我兒,是父親害了你!”葉夫人更是嚶嚶哭了出來。
    葉臨之見楚暮雲跟著跑來,心中一急,大聲對父親說道:“父親,前街徐掌櫃的小兒子來尋我玩耍,快些讓他回去!”葉修不知為何兒子何時有個“徐掌櫃”的小兒子作了玩伴,忽見楚暮雲跑來,頓時大悟,回頭對陳溫升說道:“陳公公,這個孩子非葉家子嗣,放他走吧。”
    陳溫升此時正被滿堂的號哭聲攪得心煩意亂,又見楚暮雲死死盯著他看,滿目憤恨,心中又是一驚,沒想到一個孩童居然有這麼犀利的眼神,便隨意揮了揮手道:“放他走,其餘葉家上下,全部帶走!”
    葉府門前一時間更是哭聲喊聲震天,府中的下人們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遭此橫禍。
    葉修望著淒惶的葉府,又看了看一臉奸笑的陳溫升,仰天笑道:“國之不幸,必出妖孽!”陳溫升聽了臉色變了幾變,終是沒有反唇相譏。
    葉臨之和父親母親一並送出門口,楚暮雲企圖去拉他的手,卻被個個人高馬大的將士一次次推倒在地上,最後葉臨之奮力回頭,在一片混亂中衝著他喊道:“雲弟弟,別怕!沒事的!”殘陽給人去樓空的葉府填上了一抹淒涼。
    楚暮雲呆呆坐在牆角,臉上本沾了不少灰塵,此時更是涕淚橫流,肮髒不堪。
    思及此處,更是痛苦難當,伸手便在自己臉上打了兩巴掌,登時左半邊臉頰便腫了。
    他不敢在城中逗留,害怕被有心人發現,隻得發足狂奔,幾個時辰,出了城,見有一座長滿茂密樹林的深山,便一人闖了進來。他後來才知,當時這般做法確是救了他的命,陳溫升押送葉氏一門回宮途中越想越蹊蹺,最後陡然變色,吩咐下去再返途去抓楚暮雲時,他已經出了城。
    他邊走邊流淚,幾天前失去了父親母親還有秦兒,本以為自己也將死在蠻人手中,卻被葉修將軍所救。葉氏夫婦代他如親子,還有他們的兒子葉臨之。。。。想到此處更是淚如泉湧,沒想到好日子還沒幾天,竟然又遭此劫難!他記得小時候村子裏來過一個胡子長長的老頭,盯著他和玩耍的弟弟看了半晌,搖了搖頭,對爹說道:“此子命格極硬,怕是對身邊之人及其不利啊!”爹聽了連連搖頭,似是不信。如今回想起來,楚暮雲不覺將這些都歸在命上,原來,自己這輩子的孤苦,早就是注定的,原來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都是自己害的!
    楚暮雲此時更覺又冷又餓,漫無目的的遊走,竟到了半山腰的崖邊,今夜無星無月,更是壓抑難當。他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崖底,竟然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