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給憐兒交待完，就興致勃勃地去了育德房。
    育德房是末日山莊的核心。如果按照首都首府這樣的說法，育德房就是首房，是末日山莊的莊主未老爺子的起居所。平時，未老爺子如果回莊，就住在這裏，當然他也有權利到山莊的任何地方休息，沒有任何人可以限製他。末日山莊任何一條規矩對他都不適用。
    育德房不僅隻是個住所。未老爺子處理各種事務也在這裏，尤其是和幾位夫人們聚會喝茶更會在這裏。因為這裏足夠大，可以容納足夠多的人，也可以開展足夠熱鬧的活動。
    育德房的客廳叫做輕悅廳，名字雖小巧，但可以放開幾十張桌椅，當然隻是四周放一圈，中間空著一塊空地，鋪著鮮紅的地毯。地毯每日裏要由下人們數次的清掃和打理，很幹淨，即使是上去打幾個滾也絕不會沾上一點灰塵。
    六夫人被迎客領到輕悅廳時，廳子裏已坐了不少的人，其他五位夫人都到了，還有她們的千金，也都到了；白管家及其他房的管事們也都在，都坐著。他們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廳子當中的紅地毯上跳舞的一位少女。
    未老爺子，未其同，現年五十三歲，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小一些。如果再小一些，他足可算得上一位美男子，長四方的臉棱角分明，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濃密，粗而直，邊角處卻如劍般尖利；上唇留著一道一字形胡須，顯得特別精悍；特別是眉宇間透射出一種不容否定的頑強和堅定，讓人覺得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位一呼百應的領袖人物。雖是炎熱的夏天，他卻穿著一身紫色的長袍，臉上卻沒有一點汗跡。
    未其同第一個看見六夫人，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抬起手指了指夫人們中間的一個空位，示意她坐下，而後繼續把注意力投向在當地翩翩起舞的少女。
    少女十五六歲，穿著一身粉紅的洋式連衣裙。下擺隨著舞動的身軀向上飄起，仿佛一朵熱情綻放的荷花。她跳的不是傳統的舞蹈，動作幅度很大，節奏也很輕快；她的身體那麼的小巧而柔軟，蓮藕似的雙臂任意舒展著，像是兩隻在白雲中穿梭著的美麗的白天鵝……
    留聲機裏播放的是一段西洋音樂。
    六夫人在那把空椅子上坐下。旁邊的五夫人問：“你怎麼才來？”
    六夫人問：“你們來了多長時間了？”
    五夫人說：“有一會兒了。老爺今天本來很高興，一回來就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讓看四小姐跳舞。四小姐要等你來，你卻遲遲不來，老爺生氣了呢！”
    “哦。”六夫人心不在焉地應著。
    五夫人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老爺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你怎麼這麼不積極呢？”
    六夫人表示歉意地笑笑，沒說話，心裏卻很不安，本來七管家一通知她後，她就馬不停蹄地跑來了，怎麼卻還是遲了呢？這個七管家，本來老爺一回來就召集大家，他怎麼說是老爺先處理了一些事務呢？他安的是什麼心？放眼巡視了一下全場，沒看到七管家。她卻忘了七管家是下人，這樣的場合是不允許參與的。
    五夫人又問：“秀兒呢？”
    六夫人說：“睡著呢！”
    “嘁！”五夫人冷笑道：“六房就是不一般啊，凡事特殊！你看我們哪房的孩子沒來？難不成小少爺比老爺的譜都大？”
    “不是的，”六夫人解釋說，“七管家沒通知讓領秀兒吧！”
    “怎麼可能呢？我們都是七管家通知的，說各房夫人連同小姐全部到育德房喝茶，我們都聽得明明白白的。你想什麼呢？真是的！”
    六夫人心裏更不安了。七管家為什麼要說兩樣的話呢？還是她聽錯了？回去問問憐兒吧。這個七管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一定要把這個事給白管家反映一下，讓他好好管管他的屬下。
    這時，音樂漸漸轉緩，轉低，漸至消失了。場中的少女也慢慢地收斂著舞姿，歸結到一個單膝跪地的動作，和音樂一起停止了。
    立刻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離霞，”未其同說話了，“你給在場的長輩們介紹一下，你跳的這是什麼舞？”
    “是，爸爸。”四小姐應著，站起來，說：“我跳的這支舞叫做《青春的思念》，是根據愛爾蘭著名作曲家奧萊斯的同名音樂創作而成，在西方國家裏很流行。表達的是一對青年男女互相傾慕已久，但由於地位和身份不同，所以不能相見。他們把對彼此的思念寄托給高山大海，藍天白雲，最後在無盡的思念中老去，死去……”
    “哈哈，”坐在最前麵的大夫人笑了起來，說：“我聽這首音樂，覺得輕快優美，還以為是慶祝什麼喜事呢，沒想到卻是一場悲劇。看來，我真是跟不上時代了，老嘍！”
    未離霞說：“大姨別這麼說，其實欣賞文藝作品，全看個人的心境，心境不同，所體會到的意境和韻味全然不同，說明大姨近來的心情很不錯嘛！嘿嘿，未知相思，怎解離愁？”
    “睢這丫頭，越發沒個正經！”大夫人嗔怪道，“說什麼呢？我這把老骨頭了，還相思個什麼？”
    眾人都笑了。
    白管家說：“白某向前聽曲兒看戲，無非《薛仁貴征東》，要麼《穆桂英掛帥》，都是些陳詞濫調，今日欣賞了四小姐的舞姿，和著這天籟之音，真是耳目一新啊——老爺，您的壽辰之日，四小姐可是要登台獻藝啊，到時候，四麵八方的貴客高朋一定大開眼界了！”
    “哈哈，當然，當然。”未其同爽朗地笑著，說，“白管家，這事就由你安排，具體演什麼節目，四小姐說了算！”
    “是的，老爺。”白管家應道。
    幾位夫人及小姐都稱讚未離霞的舞跳得好，隻有六夫人未發一言，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麵，她仍然想著七管家為什麼故意推遲時間通知她。這時，未離霞走到六夫人跟前，說：“六姨，您怎麼不說話？”
    六夫人不得不說話了，“離霞跳得真不錯，六姨看呆了，半天反應不過來。”
    “嘻嘻，”離霞調皮地說，“謝謝六姨誇獎！其實六姨的身材絕好，如果跳舞，肯定比我強！”
    “我哪行呢？”六夫人說，“你幾時回來的？”
    “前幾日就回來了，在上海，今日下午陪爸爸一起回莊的。六姨，秀兒呢？”
    六夫人說：“睡著呢。”
    這時，未其同也發現未儲秀沒來，問：“青梅，秀兒怎麼沒來？”
    六夫人隻得搪塞：“秀兒這段時間身體越發差了，晚上睡不好覺，老做惡夢。剛才老爺差七管家去叫時，秀兒睡得正香，我叫了半天，叫不醒，所以來遲了。”
    “哦，”未其同的神色黯淡下來，“還是不吃飯嗎？”
    “嗯，”六夫人說，“每日三餐總是吃得很少，平時更什麼也不吃，隻說不餓。請了無數個大夫，都診不出毛病，現在整個人皮包骨頭，沒點樣子了。最近又添了新毛病，睡夢中總喊什麼太後饒命，唉——”
    大夫人接話說：“是不是中了邪了，請個道士給驅驅邪。”
    六夫人說：“豈止是道士，和尚也請過。法事做了幾十場，都不濟事，越發病得重了。照此下去，不知還能維持多久，真讓人擔心啊！”
    眾人都搖頭歎息。
    未其同思忖片刻，說：“一會兒，我過去看看吧！”
    “謝老爺！”六夫人站起來，鞠了一躬。
    未其同咳嗽了一聲，說：“我這次回來，也是呆不久的，天津那邊催得緊呢，大約七八天後就走，所以今天有些事情想交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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