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王老漢的嗓音沙啞的厲害，自從家裏隻剩阿呆後他就沒說過這麼多話。
    鄭一聽到夜孤讓王老漢休息一會兒的話，但是老人很快委婉拒絕了。
    “這些都要發黴的東西總該拿出來曬曬了，這些年老漢天天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若是真來了像那小崽子說的那樣的人，至少老不死的能幫點忙。”
    “用石板代替靈牌是小崽子走了以後的事情”，夜孤本來聽得專心，王老漢卻突然尖聲道：“村裏又出現了怪事！那些埋在墳墓裏的人居然出現在了自己家的門口。”那可以說是迷霧山莊最恐怖的一段時間，夜夜小兒的啼哭和女人失聲的尖叫將山莊凝聚起的勇氣打破。
    首當其衝的就是王老漢，當看到自己家的兒子出現在家門口，帶著滿身的泥土和屍體腐爛的臭味時，這位一生隻拜神佛的老人的感覺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悲憤。
    如果這是在天有靈，如果這世界真有鬼魂的存在，那麼他的兒子隻會做一件事，他會由自己完成自己的承諾，而不是用腐朽的軀體和抖落一地的蛆蟲昭告自己的無力和無能。
    像第一次一樣，王老漢將兒子的屍體默默埋葬，可是事情並不能如他所願，當夜，村裏各處傳來驚恐尖叫，幾乎所有還堅守在王家村的人家在當晚都迎來了死去或多或短時間的親人。
    王老漢停頓了一下，看向旁邊，夜孤看似全神貫注的神態中有一種異樣的僵硬。
    終於還是不行……
    “你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的景象”，王老漢突然湊近，幾乎到了夜孤的鼻子尖，那麼近的距離，讓夜孤可以清楚看到老人急速放大的瞳孔：“家家戶戶，幾乎每家的院子裏都跪著至少一具的屍體，他們還保持著死前的姿勢，死在前麵的還好，隻剩白骨。新鮮的就掛著一身的蟲子，然後用死前那樣麵目可憎的模樣盯著每個人。”
    夜孤狠狠打了個抖，一股涼意在心裏陡然竄起，他聽到自己的嘴裏發出哢哢地響，那是牙齒相撞的聲音。
    “如果親眼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最冷靜，可是那時沒有人能做到。”王老漢緩緩縮回自己的位置，語氣寬容。
    “可、可我……”可我並沒有親眼看到，一種說不清源頭的羞愧湧上夜孤的心頭，一開始就是他執意挖掘這段曆史，認為凡是罪惡的都應該大白天下，隻有有勇氣和堅持的決心。
    然而，不是的。
    他就像個跳梁小醜，在真相麵前甚至被嚇得膽怯，甚至下意識地不想再聽下去。
    其實夜孤一直很明白，無論在船上，還是在此地。
    雖然不願意承認，和鄭一比起，他就像個孩子，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和一觸即怕的懦弱。
    他原先的無畏隻是以為事實他可以承受，從沒想過他所見過的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你隻是缺少了閱曆”，王老漢看著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慈祥，話語卻是淩厲：“如果覺得承受不了，要不要停止？”
    停止？
    不！幾乎是本能的，夜孤就要喊出聲。可是胸口沉悶不止，呼吸被重重擠壓在狹小的喉管中，他的鼻尖凝聚起小小的汗珠，透著絲絲的冷意。
    是悲痛，也是恐懼，交雜在一起，成了一團爛泥，重重堵住了每一個可以透氣的地方。
    於是外冷，內熱，所有的急躁在咽喉滾動的刹那被冷卻封殺。
    王老漢並沒有著急，他不是在講鬼故事，不是在恐嚇一個晚上不敢睡覺精力過於充沛的孩子。他隻是在說一個事實，隱藏在迷霧山莊背景中的事實，說給一個一直迫切想聽的人，那個他兒子覺得是希望所在的人。
    但是，夜孤不會是這個人，至少現在的他不是。
    他還太年輕，憑著一腔勇氣和敏銳的直覺也許能帶來出乎意料的結果，卻無力掌控整體的局勢，而以迷霧山莊為源頭的網在這幾十個年頭裏已經盤根錯節，王老漢不知道這個網有多大，卻明白不是形影單隻的夜孤能憑幾句話解決的。
    王老漢的目光終於從夜孤頭上劃過，如果真到了一賭的關鍵，這個人才是那個可能。
    沉穩，喜怒不示，身份背景深藏不露。
    王老漢這麼幾十年一直在琢磨著自家崽子最後說的每句話，想那些話的含義，想迷霧山莊的秘密，想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其中一個答案。
    鄭一就是那個可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