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門已是夕陽西下，學校的學生陸陸續續都已走光，幾十分鍾前還喧囂的學院現在有些空空蕩蕩，腳踏車的網狀籃裏，兩隻帆布包被撞在一起，唐一辛利落的將手裏的籃球甩給楊奕，道：“丫幫我拿著。”
    “我靠靠靠靠靠！他媽的你會不會說話，求個人用什麼口氣！”另一個少年接過球，語氣頗為不滿。
    路燈竟早也已亮了，高高的杆上一盞孤燈燈光昏暗看不分明，隻沿著那瞧上去，仿佛可以在灰暗的天空裏摸索到一兩顆極淡的星。
    “走著，快跳上來！”馬上就要到斜斜的下坡路，唐一辛招呼道。
    “小爺我知道！”
    撲麵的晚風帶著些許冰涼，將少年的白色校服衣刮得獵獵聲響，藍色的校服褲就像是在飄揚的藍色天空一般，上坡下坡，眼前的樹木隨著他腳下的踏板生風，極快的變換，隻留下嫩綠色的剪影，呼嘯之間，路邊的野花花瓣震顫不停。
    楊奕的家出乎意料的遠，待最後拐進一條道路兩旁都長滿法國梧桐的大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邊很靜，街兩旁的路燈隱在高大的樹下投射出暖色的光芒，仿佛整棵樹都在發亮，長在樹枝末梢深淺不一的葉因著鋪天蓋地的黑都已化為墨綠，唯那葉中藏著的光迸發出無數的能量，將兩個少年疾馳而去的身影無限拉長。
    本是在極遠處聽到的琴聲也越來越近，那是極其美和澈的鋼琴聲，彈得是如同海浪一般洶湧將人淹沒的大調歌曲，卷著那春日裏的風，伴著夜裏姣姣的月光與四處極美的夜景愈來愈近，動聽得讓唐一辛這樣不通音律的人也不禁晃神。
    “好啦好啦！到了！”就當唐一辛以為他將與那猶如天籟的聲音擦肩而過之時，身後的楊奕喊住了他。
    他們十步之遠的地方，是一個裝修極簡譜卻讓人覺很有味的琴行，朱漆的門，點金的鎖……讓他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應該是置身老北京的複古胡同，而不是一個賣西洋樂器的地方。
    “這是你家？”琴聲仍在繼續，唐一辛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被那如浪般的琴聲席卷了全身，握著車柄的手竟在發顫。
    “對啊。”楊奕點頭道，跳下車將籃球扔回唐一辛懷裏，又從車籃裏拿出自己的包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忽然頓住，他回首道，“我靠！差點忘了，你還得給我哥賠禮道歉，這他媽的是他用第一筆工資給我買的車。”
    唐一辛愣了愣，道：“好。”
    待停好了車尾隨著楊奕進琴行時，唐一辛左心房跳得極快，讓他一度覺得自己一定是心悸了。
    曼妙的琴聲已近在耳畔，推開木門，他看到那個往後，讓他魂牽了一生的背影。挺拔優雅，雙臂有輕微的擺動，應是十指正在黑白琴鍵上不停飛躍引起的極小幅度的搖擺，那是一架純黑的立式鋼琴，男人一身白衣顯得格外突出，僅一個背影而已，已讓人直覺無法逼視。推門聲後，美妙的琴聲戛然而止，他頓了頓，坐在琴凳上回頭看他們兩人，待唐一辛粗看了這人的五官，喉頭竟不禁吞了口唾沫，這人的五官仿佛都是一筆一劃，極其用心的篆刻出來的，英俊到不真實，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滾邊的眼鏡，微微反光，所以唐一辛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伸手推了推鏡架，手指瑩白纖長，仿佛天生就是為了彈琴而生，麵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唐一辛看著坐在琴凳上的男子，腦子“嗡”的一聲，手中的籃球滾落在地上。
    “這位是？”男子站起身來，頎長身姿，很有些臨風玉樹的味道，他的聲音有幾分冷漠和疏離，卻讓聽得人手心滲汗。
    於是，這樣一個平凡的放課後，穿著校服拿著籃球的刺蝟頭少年唐一辛，邂逅了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西裝金絲邊眼鏡男。
    “噢，他就是白天把你送我的腳踏車撞壞的那個混蛋！哥，我後來才發現不止刹車壞了他媽的兩個車輪子都給裝散架了！我靠靠靠靠靠！”楊奕忿忿然，這才看向旁邊的唐一辛，卻發現他整個人僵在了當場，遂用手拐了拐，“唐一辛你發什麼呆啊！”
    男子下巴略微抬起，金絲眼鏡反了一層淡淡金光，讓人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哦，他啊。”
    聽到他的回答，唐一辛忽然耳根發燙，整個人都手足無措起來，竟轉身撞開門飛跑了出去。
    一時之間楊奕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趕緊衝到門口，張口便罵：“我靠靠靠靠靠！他媽的唐一辛！我靠靠靠靠的max！你小子居然落跑……”
    男孩子的聲音開始模糊不清，唐一辛的耳畔隻剩下張牙舞爪的風聲，似是要將他不受控製的心跳湮沒進這無邊的夜色裏。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逃，但他有種可怕的直覺，如果他不跑，他這輩子就跑不了了。那個男人，哪是讓人一眼看得夠的！
    “我靠！”楊奕狠狠跺了跺腳，站在門口怒不可遏，“他媽的他發什麼神經！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我靠靠靠靠靠！我的腳踏車……”說到最後，怨恨已經變成了委屈。
    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楊奕的身後，似是寬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算了。”
    楊奕轉身將頭埋的很低，略長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睛：“哥……”他的手抓住了青年的衣角，握得很緊。
    哥哥送的東西，意義都是不同的。
    他把頭埋進了哥哥的肩膀，他的身上，有自己熟悉的清淡的香氣，就像是小時候在黑暗的屋子裏，哥哥抱著不停哭泣的他給的依靠和厚重感。
    我們再也沒有別人了，什麼都可以沒有，哥哥不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