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原則，趙璉秀問道，“今天學什麼？”他來的時候兩手空空，馮三順什麼都沒讓他帶。
    “練字。”
    趙擎簡單拋出兩個字，整了整袍袖，然後將趙璉秀拉到跟前，也將他兩隻袖管各卷起一道，然後鋪開宣紙，開始挽袖研墨。
    室內通地龍，溫暖如春。淡淡的墨香縈繞鼻尖，窗前插瓶裏一束紅梅開得正豔，時而有銅漏滴水的聲響，清脆、空靈，襯得書房更加安靜。趙璉秀莫名地想起‘旖旎’這個詞。以前，也曾與趙荷如此安靜地相處，以前，趙荷也曾手把手教他寫字，隻是那時趙荷絮絮叨叨在他耳邊叮嚀的是權術、是禦人之術，而他心中所想的則是如何討趙荷歡心。
    當時那麽樂此不疲，如今想來，卻替那時的自己感到疲憊。
    何苦呢？
    彼時趙荷確實是將他當成得力臂助來培養的，一直到他跟趙頊有染，就再也沒教他。一個男寵，讀書習字有何用？用一個從市井中買來的便宜孤兒籠住一個皇子，這交易很劃算，就連當初的文景也覺得趙荷好生精明！
    “知不知道，寫字最大的忌諱就是走神？想什麼呢？”低沉的聲音突然自耳後傳來，嚇得趙璉秀手上一抖，幾點墨汁濺到紙上。
    趙擎在紙上掃了一眼，瞳孔驟縮，但隻是一瞬就恢複如常，快得讓趙璉秀以為是錯覺。趙擎麵色如常又慢條斯理道，“這字看著很眼熟。”
    趙璉秀僵住，他突然想起身為兄弟和死對頭，趙擎應該見過趙荷的筆跡，而自己的字又是趙荷親手所授……
    “是……是嗎？”想到此，趙璉秀起了一身冷汗，這個人不會懷疑到趙荷頭上吧？
    所幸趙擎並未深究，隻道，“繼續。”
    於是，趙璉秀再次攤開一張紙。這次，他再也不敢走神，而是聚精會神地……盡量不與趙荷的字有相似之處，但顯然這十分困難。趙荷是他的啟蒙老師，他第一次認識筆墨紙硯，第一次握筆的姿勢，第一次寫下自己的名字，都是源自趙荷，就算他拚命去扭曲，也不可能走出趙荷為他圈定的軌跡。
    荏苒便知此箋珍
    不忍丹青潑墨深
    素燈就紙如照月
    多少香在舊花痕
    他與趙荷的往昔以及他最誠摯的愛戀大抵都留在點點墨香中，深深淺淺的花痕一如輕輕重重的心事，隨著時光流逝，物是人非，一切隻能封存於記憶……
    趙擎從他手下將紙抽出，喃喃將詩讀了一遍，看著趙璉秀漫不經心道，“你認識紀微嗎？”
    趙璉秀當然認識。比較得寵的未成年皇子，除了可以去上書房，皇帝還會另外指定一名鴻儒專門教導其言行品德，就像趙荷的尊師是紀微，趙擎的尊師是德高望重的、以九十高齡告老還鄉的莊太傅莊驚鴻——未來太子妃的祖父。
    紀微曾被奉養在三皇子府，對趙荷管束嚴格，又因其博學多才，還指點過趙荷的功課以及棋藝書法。趙擎提起這個人，大概是因為趙荷的書法也曾受紀微影響，但也隻是一點點。趙璉秀沒想到他竟能透過自己的筆跡一直看到紀微，目光如此毒辣，那麽，自己拙劣的掩飾能瞞過他嗎？
    趙璉秀搖頭，“不認識。”
    “那認識三皇子趙荷嗎？”
    “當……當然了，他是我三哥嘛。”趙璉秀覺得趙擎問這話時，聲音很奇怪，盯著他的墨瞳也黑如深潭。
    趙擎不再說話，看他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