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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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州瑞安景色秀麗的飛雲江邊,有座寶香山。山下有一片氣派非凡的大宅院,這就是鄉紳林中凰家。
林中凰和林誌裕同宗,而林鍾英和林中凰的兒子林培厚又有同窗之誼,因此兩家十分要好。
林鍾英父子為避免小人尋釁,來到林中凰家,閑暇無事,經常議論平陽知縣徐映台的膽大妄為。
林誌裕對林中凰說:“唉,這田賦皇糧乃是皇上欽定,事涉千家萬戶,這個徐映台竟敢私加三成之多!莊以蒞、許鴻誌不過是對徐映台的做法不滿,領頭為鄉民說話,徐映台居然就向上謊報發生民變!你說他的膽子要有多大?”
林中凰對林誌裕和林鍾英說:“真是世風日下,想不到如今官府居然敢公開私加皇糧,誣陷良民造反,這還得了!”
林誌裕:“他當官的這樣私行暴政,地方下麵那些宵小就乘機興風作浪,到處敲詐勒索。唉,現在是好人受氣,壞人橫行啊。”
林鍾英:“像莊以蒞那樣一個正派的讀書人,僅僅是因為反對贓官貪贓,竟被官府誣為叛首,真是黑白顛倒。”
正在議論,林中凰的管家急匆匆進來說:“老爺,不好了,林誌裕先生家裏出事啦!”
林中凰:“哦?”
林誌裕、林鍾英一聽大驚。林鍾英忙問:“管家,我家出了什麼事?”
管家說:“有人聽從靈溪過來的人說,官府的人帶兵把你家查抄了,還對你家老太太動了刑法。”
林誌裕氣憤地問:“他們憑什麼?”
林中凰問:“聽說是因為什麼事了嗎?”
管家說,好像說是因為林先生窩藏莊以蒞的原因。
林中英憤然言道:“果然是李玉生與範建百這兩個小人誣陷栽贓於我!”
林誌裕:“鍾英,我們得趕快回家。”
林鍾英:“是,必須馬上走。”
林中凰道:“誌裕兄弟,鍾英世侄,你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我也不留你們父子了,趕緊回去吧。日後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就派人來跟我說。”
林鍾英父子聞訊又驚又急,也顧不得自身安危,連忙告別林中凰,急匆匆趕回平陽北港。
一到家,林氏父子驚得呆若木雞。
不僅家中所有財物被官兵全部搶去,更叫人慘不忍睹的是林鍾英的老母幼女,竟然無辜慘遭官兵的烙刑,一直昏倒在廳堂!林誌裕目睹老妻、小孫女被烙成重傷昏迷,財產被搶掠一空,當場急火攻心,“哇”地一聲口中吐出一股鮮血,頓時昏倒在地,人事不省。林鍾英急忙一麵叫人請醫救治,一麵命三弟殿英急去江嶼告訴舅父溫乃玉。
老母幼女尚重傷昏迷未醒,眼睜睜老父親又氣得昏死過去,林鍾英目睹親人遭受的非刑之慘,家中的橫禍奇變,不由怒發衝冠,憤恨交加。
林鍾英當場跪倒在地,對天盟誓道:“我林鍾英此生,誓不與徐映台、朱宇泰共戴天日!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
在平陽靈溪,林家也是名門望族,一時間聚來不少親友、鄉鄰,均為此事憤憤不平,並願為林家打官司作證。待溫乃玉趕到,林鍾英已寫好狀紙,並告訴舅父,打算第二天就去溫州府告狀。
溫乃玉五十五歲,中等身材,短須長眉,舉止溫文爾雅,兩眼極其有神,是個九品文職小官登仕郎。官職雖小,但他為人處世極有見識。現見林鍾英悲憤中要急急忙忙上告打官司,就說道:“糊塗,現在你父母生死難料,小女兒昏迷不醒,是救人要緊?還是出氣重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冤仇是早晚要報的,可這救人的事能耽誤嗎?”
眾親友與鄉鄰也覺得溫乃玉說得在理,紛紛勸說林鍾英先安排給老人孩子治病療傷,告狀的事,待以後再辦不遲。
等眾人走後,溫乃玉對林鍾英弟兄們說道:“鍾英啊,你們好糊塗!你現在去告狀,無異於自投羅網。你想,全省都在緝拿‘帶頭抗納、煽動民變’的莊以蒞、許鴻誌,你作為莊以蒞表弟,這狀能告得贏嗎?靈溪被無辜焚燒的民房有好幾十戶,要是能告狀的話,他們難道就不想告狀伸冤?”
“那怎麼辦?難道這事就這樣算了?”林鍾英反問。
“這件事情當然不能就這樣算了,狀是要告的,但現在不是時候。”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林毓英問。
溫乃玉仰天長歎,無可奈何地說:“靈溪‘民變’一事不能大白於天下,我們的這場官司就打不贏。你們弟兄三人,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裏,服侍好老人和孩子。我想,莊以蒞、許鴻誌不會一走了之。真假黑白是明擺著的,他們有理,有理就不會不說。以莊以蒞的脾氣,他決不會一走了之,他一定會鳴不平的。我們現在隻有等,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
福建的福州,早在公元前二百年,閩越王無諸就在此築城建都,稱為“冶城”。唐開元十三年(725年)設福州都督府,始稱“福州”。五代梁開平二年閩王王審知擴建羅城,將風景秀麗的於山、烏石山、屏山圈入城內,使福州形成“山在城中,城在山中”的獨特城市,“三山”也就成了福州的別名。北宋治平四年(1067年)郡守張伯玉,編戶植榕,從此後滿城榕樹,綠蔭蔽天,所以又名榕城。
福州臨東海,擁閩江,城內多溫泉,有名山,氣候宜人,景色秀麗。自古就是中原與海外貿易進出口大海港,為東南沿海重鎮,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故朝廷將閩浙總督府設在福州。
五月底的一天下午,雖然未到盛夏,但福州這天的氣候卻異常悶熱。
閩浙總督阿林保正伏在書案上,手握一支提鬥大筆,飽蘸濃墨,在書寫一個草書大中堂“平常心”三個大字。
他的兒子玉琪走進來,待阿林保寫好落款,方好奇地問:“爹,什麼叫平常心啊?”
阿林保放下筆,含笑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順其自然就是平常心。”
玉琪:“哦,那不就是無所作為了嗎?”
阿林保:“無為而為,不治而治,才是大才。”
玉琪:“不懂。”
阿林保坐下,說:“一般說來,平常人都是有不平常之心的,不平常的人那就有更不平常之心了,這些都是庸才。大學問人,要以平常心對不平常之事,以平常舉動取得不平常之功效。”
玉琪似懂非懂地說:“哦。”
阿林保忽然想起什麼,問:“玉琪,我不是叫你去監審白蓮教的那些被抓的首領教主嗎?他們中間,到底哪個人是朱元璋真正的後人朱洪竹啊?這件事情你們弄清楚沒有啊?”
玉琪:“嘿,弄清楚了,哪個都不是,壓根就沒朱洪竹這麼個人。”
阿林保:“怎麼說?”
玉琪:“爹,這是白蓮教這幫教匪玩弄的花招,目的是借用前明皇室的旗號,打出反清複明的招牌來籠絡漢人之心,但實際上根本沒這個人。”
阿林保:“啊!確實嗎?”
玉琪:“確實。審訊的人把什麼刑具都用上了,那叫個慘不忍睹啊,活活弄死了三個教主,最後才鬧明白的。爹,你沒見審訊他們那個場麵,唉,比我們在打白蓮教老巢那場硬仗時打得還慘!連活剝人皮的刑法都用上了……”
阿林保連連擺手,說:“好啦,好啦,別說啦!沒有這個人更好,省得皇上鬧心。別老是想著玩,多去看點書。”
玉琪:“是。”
玉琪剛走,書吏送來一封請柬。
請柬很神秘,隻一句話:“小盤子已到,賣主現在烏山溫泉恭候大駕。知名不具。”
阿林保看罷,心中大喜。
原來,這請柬上寫的小盤子,是驚世國寶“散氏盤”!
散氏盤又名“矢人盤”,是西周厲王時期的青銅器。清乾隆初年在陝西鳳翔出土,它與西周青銅器大盂鼎、大克鼎和毛公鼎齊名。“散氏盤”以其長篇銘文和精美書法著稱於世,銘文共十九行,每行十九字,其中除有少數幾個字已鏽蝕不可辨認外,清晰可辨者為三百五十七字。內容是一篇西周晚期諸侯國之間圍繞土地分配問題發生的一場公案。
銘文說,關中的畿、散二國,邊界相連,畿人屢次侵犯散國邊界,掠奪土地和財物。散人向周王告狀,後來在周王的調解下,畿人不得已,同意以田園二區作為對散人的賠償,並且發誓永不毀約。否則,周王就要按照田價罰其金錢,並通知其他各國與畿人斷絕交往。這場官司中還具體規定了這兩塊賠田的區域、疆界,並由兩國共同派官吏,勘定後交接。周王還派了一個叫仲農的史正(官名)到場作證。仲農完成使命後,遂將新界地圖交與畿人,並留下左券。在這種情況下,散人鑒於畿人平素的行為,仍是不放心,怕他們毀約,於是就把這場官司的全過程及畿人的誓約鑄在銅盤上,作為永久的證據,以防不測。這場官司,不知事後畿人踐約了沒有,但那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後人從中看出了曆史的破綻——周王室不是實行井田製嗎?那麼,為什麼又可以實行有條件的轉讓了呢?這說明西周晚期井田製度已經動搖,周王室的權利在削弱,是整個社會製度開始動搖的重要信號。
這就是“散氏盤”的曆史價值。
“散氏盤”銅質精粹,造型穩重大氣。花紋、裝飾精美、銘文的筆道豐勁挺拔,氣勢磅礴,這是它的藝術價值。
“散氏盤”於乾隆年間出土後,銘文上的金文無人能識。直到著名學者阮元考證後,才將銘文釋出,並把其定名為“散氏盤”。
阮元是乾嘉道時的大學問家,他主編的《經籍纂詁》一百一十六卷,訓詁學書,校刊《十三經注疏》,彙刻《皇清經解》。又由經籍訓詁,求證於吉金、石刻,著《積古齋鍾鼎彝器款識》十卷。卷首有《商周銅器說》二篇,論述銅器的重要價值以及周代有關彝器的記載和漢以後出土彝器的情況,還附有《商周兵器說》一篇。這部書和“散氏盤”的定名,可稱是金石學在我國再度興起的標誌之一。
“散氏盤”遂即名揚天下,當時,它的銘文拓本價格已十分高昂,達官貴人及文人墨客都希望一睹為快。所以,它的自身價值已經無法估算。
“散氏盤”出土後,幾易其主,先為江南一位收藏家購得,長期存放在揚州,這才有“散氏盤”拓本的銘文問世。
後來這位收藏家把它賣給了揚州告老還鄉的江翰林,多年後江翰林家道中落,又把它賣給當地一個姓過的大鹽商。這位外號叫“過百萬”的大鹽商將它藏於密室,秘不示人,從此世人難得一見。
阿林保是個文物迷,對“散氏盤”垂涎已久,早就想從過家把它買來。鑒於自己的身份,不好出麵。想來想去,想到了老部下戶部郎中舒靈阿。舒靈阿在戶部專司鹽務,與江南大鹽商們多有來往,由他出麵到過家來買這東西最為合適。料想過家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會給他麵子。可是,幾次三番,盡管舒靈阿主管鹽務,且已經出了天價,卻苦於那位“過百萬”對此物視若性命,堅決不肯出手。
舒靈阿無奈,隻好苦笑著在阿林保麵前自責無能。
阿林保豈肯甘休?
不出一年,嘉慶就接到阿林保三本奏折,都是“江南鹽務糜爛,揚州猶甚。鹽商大都暴發,漏稅走私已成朝廷大患”的內容。嘉慶最恨官員貪贓枉法,何況朝廷也急需銀子,曆史上江南鹽務也是積弊重重。他立刻派出查辦江南鹽務的欽差,命他們大刀闊斧地對江南,特別是對揚州的鹽務進行嚴厲整治。
要是認真查起來,不消說,那些鹽務官員與鹽商們能有幾個是幹淨的?整治完畢,朝廷大大沒收了許多贓銀,累及的犯官、鹽商無數,處罰之嚴厲實為前所未有。
而那位“過百萬”更慘,不僅要補交幾年稅款,人也下了大獄。更要命的是,別的犯事人隻要補交出稅款再罰點錢,人就出來了;而他雖然也補上了稅款,交齊了罰金,人不僅沒放,反而還被押到了京城,被關在刑部大獄。
“過百萬”的兒子“小過百萬”連忙趕到京城,多方奔走,也隻打聽到一句讓他心驚肉跳的話來。
刑部放出的話是:“偷稅大案,並非補交稅款就能了事。聖上說了,要殺一儆百,方能引以為戒。”
“小過百萬”急忙上下求情,裏外送禮,花錢像淌水似的也無濟於事。任他使出渾身解數,刑部也隻答應可以對“過百萬”蹲的牢房給予額外照顧,其它的事一律免談。
“小過百萬”已經感到絕望,不料卻又出現絕處逢生的轉機。
那是在他探監的時候,“過百萬”悄悄告訴他,要他趕快離開京城,去往福州,把那個“散氏盤”賣給閩浙總督阿林保。
並鄭重叮囑說,辦好這件事情,他也就沒事了。
“小過百萬”立即聯想到以前舒靈阿要買“散氏盤”的事,當時舒靈阿曾不止一次說過:“我可買不起這玩意,給誰買的我也不能說。我隻能告訴你,你賣了它沒什麼壞處,留著它,沒什麼好處。”
當時,過家的人誰也沒掂量出這話的分量會有這樣重,他們誰也料不到這個分量是以人的生命來衡量的。
“小過百萬”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老子為什麼會在補交了稅款和罰金的情況下,還得坐牢。原來有人早有了醉翁之意,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雖然“散氏盤”是無價之寶,但那畢竟是身外之物,現在為了救人,過家父子隻得忍痛割愛。
於是,“小過百萬”問他老子說:“好,我這就趕回去辦這件事。但不知道要他出多少錢才合適?”
“過百萬”把眼一瞪:“你看我值多少錢?混賬東西!你還能真要他錢嗎?”
“小過百萬”委屈地說:“是你老人家叫我把那東西賣給他的啊!你說送他不就得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是‘賣’給他!千萬不能說是送給他的!”
“哦!是‘賣’給他,但不能要他的錢!”“小過百萬”終於明白過來,說:“就是說,我到福州給他這個臭婊子送‘散氏盤’,另外還得給他樹個貞節牌坊?”
“對,你現在總算開竅了。你得快點去,這大獄裏真他媽的不舒服。”“過百萬”愜意地在鼻翼下抹把鼻煙,連連打了三個大噴嚏。
“爹,在大獄裏有煙,有酒,有茶,你還要怎麼樣啊?我倒是想請個小丫頭來服侍你,可牢房裏沒這個規矩,人家不準!”
“滾!”
“小過百萬”這才趕快離開京城,急急忙忙來到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