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將毛球們送回自己的窩，又站著任阿呆黏黏糊糊蹭了一會兒腿，才在阿呆戀戀不舍的目光下離開萬獸園。
    路上遇到一個腳步匆匆的端盤子小廝，小廝說有位大人要見他，影衛被領著轉了幾個彎彎道，到了一處假山小徑，見到了從前在暗衛營受訓的頂頭上司。
    那是個尖嘴猴腮、看起來就顯得十分嚴苛的瘦弱老頭。
    老頭一見到影衛正大光明的出現，首先就不滿的厲聲開訓：“景六十七！兩天未訓練，你把暗衛營的規矩都丟到哪裏去了？！”
    影衛站得筆直，不動不說，麵無表情，秉持著自己木納寡言的一貫風格靜觀其變。
    老頭冷哼一聲，隔空丟了個小冊子給影衛，氣呼呼的蠻橫命令道：“這是莊主給你的‘觀察冊’，以後大公子每日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你都要仔仔細細全部記錄在冊，隔日交給方才領路的那個小廝——記住了，是全部，包括大公子每日用飯就寢的時間，不得有任何延誤，聽明白了嗎？”
    影衛沉默。
    小冊子本來落在他懷裏，他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失去衝勁的小玩意兒就順著他的衣襟軲轆轆滾了下來，影衛順手接過。
    老頭對影衛的識時務很滿意，又交代了幾個需要注意的細節，之後就開始念念叨叨數落影衛的不是，教導他應該怎樣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得莊主喜愛的稱職影衛，如何如何才能出人頭地，讓別人都記住他。
    影衛歪了歪頭，瞅著手裏的小東西木然發呆。
    不遠處，有個身材魁梧、人高馬大的粗魯漢子隱身在一簇茂盛的葡萄藤內偷聽，一張不似中原人的粗獷臉上滿是不在乎的嘲諷和冷意。
    那是柳五，奉大公子之命，正在自覺的跟蹤觀察影衛。
    ……
    梧桐苑內，大公子欲與來串門的五公子景玉瑜寒暄嘮家常。
    他叫侍女黃衣又搬了張華麗的紫檀木軟椅出來，自己沏了壺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又吩咐黃衣弄了些甜膩可口的點心，客客氣氣的請景玉瑜品嚐。
    “這是北方人愛吃的糖糕，質地很脆，入口清甜，”景玉玨用玉箸挑起一塊看起來就很有食欲的翠綠色糖糕，親手放入他五弟麵前的磁碟裏笑著道，“小五嚐嚐看，味道很不錯。”
    景玉瑜哪裏有閑情吃這些：“不用了，大哥，我向來不愛吃這些玩意兒。”
    他嫌棄的瞧了眼碟子裏綠乎乎的糖團團，毫不客氣的嘲笑景玉玨：“又甜又膩，還軟|綿綿的，也就隻有娘們兒和小鬼才會喜歡。”
    景玉玨似乎有些尷尬：“是這樣嗎？為兄竟然不知道……”
    他放下玉箸，豔麗的容顏上掛了抹淡淡的黯然，連嘴角的笑容都清淺了不少：“我幼時離家，那時候小五還隻是個剛剛學會走路的懵懂孩子，總是喜歡跟在為兄的身後要點心吃……為兄以為，小五仍是喜愛著這些的……”
    景玉瑜惱然，皺著眉不快的打斷他：“大哥記錯了，誰總喜歡跟著你了？”
    他表情冷然，眉目倨傲，高高抬起來的下巴顯示出一種從小被眾星捧月長大的孩子獨有的任性和驕縱：“先別說本少爺自小有爹爹疼寵，吃穿不愁，就算偶爾真的貪嘴，想和誰討吃的，那也隻會去找二哥，畢竟隻有二哥是本少爺一母所出的親兄弟，他待本少爺自是比一般人親厚的多。”
    景玉玨微微垂下眼，也不辯駁，隻感慨似的低語道：“為兄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倒是和諸位弟弟疏離了不少……”
    景玉瑜不輕不重的哼了聲，很自然的接口嘲諷道：“依弟弟看，大哥這趟就不該回來。”
    他這次來找景玉玨，本就是為了抱怨和找茬，不想卻被景玉玨繞來繞去繞了這麼久。
    這會兒話開了個頭，不耐煩的負麵情緒就好像找到了一個極佳的發泄口，再難以抑製了。
    “爹年年都做大壽，做了這麼些年，也沒見大哥回來過一次，如今景家興旺了，家財一年比一年多，地位一年比一年崇高，大哥這時候回來，莫不是想獨占景家？”
    他這話說的可算誅心。
    眾所周知，景家在大公子接手經營以前不過是個稍有家財的鄉紳，連富庶都算不上，若非景玉玨十數年如一日汲汲營取，景家哪裏能有今日的成就。
    景玉瑜卻用家中富有、兄不常歸的理由惡意揣測景玉玨——
    景玉玨垂下眼，聲音淡淡的辨不出喜怒：“小五多慮了，為兄不過是忙於家中生意，又常年遠離蘇杭，這才未能及時回家為父親祝壽，今次恰逢父親六十大壽，為兄又怎會不歸？”
    景玉瑜一聲冷哼，撇嘴嫌棄道：“那可說不準，誰不知道大哥是個‘廢物’，爹爹不喜，少時又是被‘嫁’出去的，大哥若是心存記恨，想來個弑父奪位，也不是不可能。”
    頓了頓，他又惡劣的嘲弄道：“更何況，大哥的生母就是被大哥親手‘殺掉’的吧？那個不知廉恥的妓子蕩婦！哼！”
    景玉玨的生身母親，那位得以與景清春風一度並幸運懷上孩子的青樓妓女，當年正是因生景玉玨難產而香消玉隕。
    這樣一番言辭，不僅任性隨意，而且還激烈尖銳的很，就好像他景玉瑜說的就是事實，就算不是也很快會變成是，完全不顧及他大哥景玉玨就在這裏。
    景玉玨漠然，表情漸消。
    黃衣在兩人身後聽了半晌，此時憤怒難掩，一張俏生生的小臉被憋成了緋紅色：“五公子，你怎可這樣說我們家公子？！我們家公子一直……啊！”
    她話未說盡，臉卻又挨了一記狠摑。
    這回出手的是景玉瑜身邊帶著的一個華服小廝，他不等自己的主子開口就搶先一步跳出來，掐著腰指著黃衣的鼻子囂張大罵：“你算個什麼東西？少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黃衣大怒，捂著臉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譏：“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你家公子還未表態，你又怎可如此放肆？！”
    “呃，這個……”那小廝似乎頗為忌憚景玉瑜，聞言不由偷眼瞥向主位，卻見景玉瑜嘴角高高挑起，滿臉倨傲愉悅，顯然很滿意目前的狀態。
    小廝得了鼓勵，立刻挺起腰杆，氣勢十足的破口再罵：“我是我們家少爺的貼身書童，當然可以代少爺說話，倒是你，小小賤婢竟然也敢給主子臉色看，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小廝一邊罵一邊瞄景玉玨，見景玉玨隻是微微垂著眼，看不清神色，似乎根本不管黃衣侍女會被怎麼樣。
    他越發覺得自己是得了理，行為也愈加張狂無顧忌起來：“小丫頭既然嫌皮癢癢，本書童就替你們家公子給點你教訓！”
    他左右一擼袖子，滿臉猙獰的上前，作勢就要暴打黃衣。
    黃衣氣得直打哆嗦：“你、你不要太囂張了！隨意在主子麵前動武，莊主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她臉色通紅，纖纖玉體不住的後退，似是驚恐，卻又似在做著某種奇怪的反擊姿勢。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小廝得意的哼一句“囂張又如何”，握起拳頭就朝黃衣的俏臉砸了過來，他以為一定會一擊即中，不料一直默默坐在軟椅上的景玉玨忽然橫插一手，緊要關頭及時將黃衣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護著。
    小廝拳頭跟著轉向，去勢不軟，竟然直接衝向了景玉玨的臉。
    黃衣驚地臉色大變，厲聲尖叫著大喊：“公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