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天涯客此行, 仗劍江湖旅 第三十六章 隻影向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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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刮過地麵,地上卷起的黃葉嘩嘩作響,遠處的酒肆飄來若有若無清遠的香氣,三十裏外,天璿早已嗅了出酒香,正請示著顧如念。三十年的窖藏花雕。絹扇慢搖,手撫弄著紫色的流蘇,顧如念頷首。須臾之間天璿人已不見。
每天黃昏日落之前的半個時辰,悠長的巷子裏都會在夕陽下斜斜地出現一個人影。
巷中人在飲酒。巷中人飲著六夜雪,巷中人飲著桃花潭,巷中人飲著狀元紅,巷中人飲著玉自寒……可巷中人卻從未醉宿過。明明醉醺醺的人穿得像個落魄街頭的乞丐,口中念出的句子卻抑揚頓挫得像個滿腹經綸的文人墨客,他在唱著歌。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嗯……不複回……”
“君不見……嗝……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其實在很多時候,酒喝得越多,人反而越清醒。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但也就是在小巷的拐角處,吳子虛那雙半睜半合的醉眼對上了一雙冷酷的寒眸————
一腦子的酒氣霎時就給激得煙消雲散!
“晚輩不請自來,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了您老的雅興。”顧如念向老頭子鞠了一躬,一番說辭聽上去非常中肯。
老頭兒吹了吹胡子。細看之下,那胡子上還編著一揪小辮子。
“在下隻不過是有個小小的不情之請,還望前輩成全。”
“年輕人,你這樣我可是不敢恭維的。”
“蓬萊仙翁的幻術出神入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顧如念收了扇子,“想必我若是放您走,您就會立刻不知所蹤了。”
“連這點都想到了,不過還不夠聰明啊。”老頭子喝紅了臉嘿嘿一笑。而就連眼睛沒眨過的功夫,天璿這才發現自己手中之劍竟然消失了!
這太詭異了!天璿第一次用有些慌亂的眼神看向顧如念。
“啪啪啪!”顧如念鼓掌。
“這番精妙絕倫的幻術沒想到晚輩能有幸一睹,真乃快哉~!”
僅僅是幻術麼?天璿於是又見空氣中平白無故地多了一隻手、一隻腳,各種肢體……最後出現了一個完整的人。
“歸一大法。”
“不錯。”老頭兒麵露讚許之色,摸了摸胡子上的小辮子:“方才你說有事求我,說吧,趁我此刻心情不錯……說不定都能答應你。”吳子虛除了一個被當今聖上流放的前宮廷禦用畫師的頭銜以外,還有個江湖上響當當的名號:蓬萊仙翁。
據說此人雖是中原人士,但在十五歲時遊曆了傳說中的蓬萊極島,跟隨東瀛浪人青柳一族習得一手天下第一的畫技外,還有一身奇異多變的幻術。先皇征召天下畫師齊聚潑墨飛仙閣,唯有吳子虛一人從中脫穎而出無人能出其左右,此人技法可見一斑。
“晚輩隻是希望吳大人能替在下畫一幅畫,認一個人。”
“你怎麼敢篤定我就認識?”
“我們猜到,也許這人是來自朝廷之中,您為那麼多鳳子龍孫畫過像,一定記得。”
吳子虛眼皮子也懶得抬。“那你去研磨吧。”
紙糊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店肆酒旗招搖,樹影婆娑,寒夜冷月瀉下一片瓊花飛雪。而那人白衣,勝雪。手邊隻剩下半壺烈酒,另外半壺,飲了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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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子虛完成這幅畫像隻用了四分之一柱香不到的時辰,而他盯著這幅畫看的時間卻遠遠超過了一炷香。麵若桃花,巧笑倩兮,豔而不俗的容貌,鵝黃綾羅,顧盼生姿。
“這姑娘長得真漂亮。”他是由衷讚賞,一片肺腑之言。
“人的確美,不過準確來講,這是個‘蛇蠍美人’。”
吳子虛搖了搖腦袋:“不對不對,我的確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她確實是皇室中人……”
“您是在哪見過?”
“汝南王府。”吳子虛撅了撅白胡子,湊近了頭又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讓我畫的……應該是當今當今天子的哥哥,六王爺的寶貝獨女……安陽郡主!”
“安陽郡主?”
果不其然和朝廷有關,這個女人,來頭真是不小……
“安陽郡主在皇族女子中是出了名的美人,不過嘛……從小就被捧在王府裏長大,這性格也多多少少有些跋扈,但是此女異常聰慧敏捷,她爹是禦上親封的汝南王,仰仗聖恩,她也因此沾了族裏不少的光。”
“不過也真奇怪,你們怎會認識安陽郡主的?”
“她叫什麼名字?”司南若葉接著追問道。
“慕容箐琬。”
皇室一脈,複姓慕容。而當今的真龍天子,便是慕容晏。
“主上。”天璿垂首。
“從現在起,關於這個女人的任何消息都別再追查了。”顧如念思索後說道。司南若葉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也就是說,或許七煞堂的實力滲透到整個中原武林,但是這種實力還遠遠不能夠和朝廷分庭抗禮?如果慕容箐琬的出現不是偶然而是早有準備,那麼貿然的行動,則將會對七煞堂很不利……
“她會有什麼目的?”
這一句。顧如念不僅僅是在問司南若葉,同時也是在問自己。
武林大會即將開始,看來一切是有人早有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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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難道是傷口又裂開了?”
顧如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司南若葉見了輕聲詢問。
“我沒事……回去歇歇就好了,看來……這次的武林大會我也隻怕是不能去了……”見主子欲要動作,天璿眼疾手快,趕緊上前來扶。
皎潔如水的月光下,一切似乎都在沉默著,靜寂著。
捂著肩膀發作的傷勢,顧如念望著天上的一輪銀輝寥寥的滿月欲言又止:“司南若葉……你可要萬事小心。”
而就在此時……另一邊……
沙沙作響的竹葉在月下猶如魅影般猛烈地搖晃……
漆黑的夜帶著化不開的詭秘,已是深秋的時節,涼風如斯,拂起人滿身的碎葉。霧靄升起,明日山莊紫竹林的假山背後倏爾冒出了一個人影。那人拉開火繩,隨著一聲直衝雲霄的尖銳鳴響,那人頭頂上方一片黑黝的天空中開出一朵朵豔麗的煙花。騰起,綻開,然後消失在夜空裏,茫茫無一物的黑夜,如同這一切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
所有的都又歸為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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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居裏雨霧迷蒙,綿綿不絕的雨絲為這個寒冷的地方罩上了一層輕紗,滋潤著冰肌雪骨的若離花。片花若雪,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穆輕舟吹開茶杯水麵上起伏不定的白菊花瓣。在他身旁的侍女小心地拿著托盤,遞上一小勺的冰糖放在冒著騰騰熱氣的茶裏。冰糖菊花有清熱之效,每日的一杯茶也是彥青辭特別叮囑的。隻因他最近體有熱毒,若離可以緩解一部分這樣的症狀,但卻不是全部。
若不是彥青辭再三地說不可以飲酒,否則他真的很想一醉方休,索性來個徹底的痛飲,醉了之後什麼都不知道,萬事一了百了。
“深秋了?”
“……”略帶猙獰的麒麟麵具泛著冷冽的清光,天權默言地立在男子的旁邊,本是沉靜的瞳孔在流光中爆發出一縷分明的痛意。
“主上……”他太過於了解他的主人。在他麵前的這個男人,是個跟他一樣的亡命之徒。不顧生死,是為認定了有一樣東西值得用命去守護。他的主人越來越惜時,越來越在乎一年四季的變換交替,對那人也越來越力不從心……他知道他的大限將至,已沒有多少時日了……
入了深秋,便是快是冬至落雪的時節……
藥石罔醫,每況愈下的身體,他是命中注定活不過來年初春的人……但是他知道,他的主人一向獨行,不需要任何的憐惜,隻身一人幫少主得到明日山莊的穆輕舟,從不屑任何幫助。
他止不住愈發猛烈地咳嗽,天權想要為他奉茶,蒼白的臉色,那一點赤紅滴落在嘴角,紅得觸目驚心,習慣性地伸手抹了去。始終凝在他緲默的眸尖化不開的,仿佛是天邊纏繞的哀雲,染了一抹釉青。
“他說要去?”
“他是這麼說的。”
“……那好吧,你告訴他,如今的七煞堂必須處於不敗之地,萬事小心謹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