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天涯客此行, 仗劍江湖旅 第十五章 歃血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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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輕舟命人將顧如念送回房,側頭對司南若葉道:“司南少俠,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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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百轉的回廊裏,數以千計的南海明珠鑲嵌在紅玉砌成的牆壁上,發出幽藍明亮的光芒,在大理石地麵上,投映出兩個修長的身影。
“今晚之事,希望司南少俠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們七煞堂是不信我了?”司南若葉冷道。
“……不是不信任,隻是在下奉勸一句,不該問的別多問,揣測度日對誰也不好,江湖上的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就不用我再重複了吧……”
司南若葉毫不在意地挑眉,仿佛置若罔聞。
“你不說,我也不強求你,我隻是覺得好笑,你們這麼急著拉攏我,卻對我如此不信任,所謂盟友不過如此,我留下來還有何意義?不如下就此別過了。”
穆輕舟輕聲一歎,“少俠,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這件事不僅僅是七煞堂顏麵問題,更關係顧堂主家事,就算是在下也必須做到對外守口如瓶,何況……你也不需要知道。”
雙膝一屈,在光潔的石磚上砸出沉悶的響聲。
還是那身雲淡風輕的天水一色,集中了所有的春升複秋碧,青冥寂寂,瑟瑟生風。單薄的一身,如驚濤駭浪中搖曳不定的扁舟……隻能隨著一波一波的浪花上下沉浮……
他如平湖秋月般琥珀色的瞳仁裏,盈滿了無盡複雜的情緒,就如同他此時此刻複雜的
內心。
“司南少俠,就算是我穆輕舟求你!我的堂主非常需要你,請你務必答應接下七煞堂副堂主之位!”
司南若葉冷峻倨傲的眼中,有了一絲波瀾。
他垂下眼瞼,低身扶起穆輕舟。“我沒說不答應,穆副堂主過慮了。”
穆輕舟抓住他的袖子,口氣裏頭不容置辯:“你要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盡量滿足你!咳咳……”
“莫要激動,司南不過一介外人。”
看著他冷淡俊毅的側臉,穆輕舟隻得苦笑:“你也知道,咳咳咳……在、在下身患絕症,早已是”無藥可醫……如此這般看來,隻怕是時日無多了……”
他指節泛白,緊按著胸口,講完這番話像是已用盡了全身最大的力氣。
形似枯葉,飄零若蝶。
“在下隻有一事相求,還望司南少俠成全……我家堂主曾對我有恩,我身為下屬亦不能不報,無奈……我、我這區區病體,撐不了多多久,雖想窮盡一生輔佐堂主……恐心有餘而力不足。”
“……實不相瞞,在下希望司南少俠在我百日之後,能留在七煞堂助堂主一臂之力。司南少俠人中龍鳳,除了你再沒有旁人可以勝任……否則,輕舟定會抱憾終生,咳咳……”
司南若葉淡漠地抽出配劍碎血,看著冰冽的劍身在並攏的雙指下滑過,用粗糙的指腹感知著那透骨的涼意。
“聽聞穆副堂主喜好收藏,諸多藏品中有一稀世珍寶,於天山萬丈崖邊采下的‘冰火晶蓮’?”
穆輕舟蒼白著臉,抿著毫無血色的唇點了下頭。
“把它給我,我們的事算是成交。”
穆輕舟皺臉思忖,那冰火晶蓮形狀酷似紅色寶石,開在極寒之地,花承雪露滋育,根接地心深處,以吸食岩漿為生,有去腐生肌,通脈延息之效。加上其生長不易,摘采更不易,所以通常作為可遇不可求的續命仙藥,自己……當真要給他?
不過他轉念一想,反正自己本就病如膏荒,不治之症不治也罷,那人若在自己死後能安然無恙,我還奢求些什麼呢。
“‘冰火晶蓮’我會馬上差人送來……”
“但願你不會反悔。”司南若葉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
碎血回鞘,大步流星邁出了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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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兒,快醒醒……”
好和藹的嗓音,鑽進心裏去,如暖風蕩起清漣層疊。
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看見一身月白雲衫的老人坐在麵前,仙風道骨,慈眉善目地對著自己笑著。
“師父……”
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去,無盡的思念隻化為一聲輕呼。當纖長如玉的手指,將要碰到那月白衣的衣袖時,所有的一切都驟然化為了烏有。
明亮的光線照上臉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日光。
似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日的大火紛飛,逼得自己在半夜裏出了一身濕汗,寒疾也不治而愈。
窗外的白玉蘭綴滿了枝頭,盛放如一樹純白的飛雪,就著當空的日頭,不見得有過消融的跡象,在清風在送出陣陣清芬。在屋子裏悶了好些日子,是應該出去走走,透一透氣,省得再憋出別的毛病。
一路走來,皆有碎花滿地,雲淡風輕,美不勝收。
碧山亭,天星橋。
蜂蝶環繞其間,橋下流水迢迢。
彥青辭踩著石子路,觀賞著碧鳥紅薇。這明日山莊,真算得上是顧家大手筆,也不知這府上一年的修葺會花銷多少。
幾次聽府上的下人們講,這顧氏一脈祖上積德,後人受其蔭庇,倒也把家產發揚光大了。
顧家先祖最開始是由販茶起家,後來包下了整個臨安城的茶葉買賣。幾代人下來,壟斷了四方水上商貿。若是要打水路經過,必須要向顧家繳納足夠的運費,如此積累幾年,便買斷了來往的商船,載運絲綢瓷器至各地,有的甚至遠到西域異國。
若道這顧家為臨安城內富甲一方勢可敵國,絕對半點不為過。但是這再後來,顧老爺子眼看商路上順利無阻,想要在武林上樹立威望,於是砸下重金打造了赫然有名的“七煞堂”又是後話了。
腦子裏一番胡思亂想,腳下不知不覺來到了一條少有人跡的幽僻小路。
道旁兩側雜草叢生,斷壁殘石,幾乎掩住了路口。彥青辭慢步往前走,心道這麼大一個府宅上,居然還有這等無人打掃之處,實乃怪哉!
步伐停在院門口。
隻見兩棵幹枯的花藤長出無數條枝蔓,千迂百轉地爬滿了拱形門。碧油油的葉子隨風輕輕晃動,縫隙裏露出石壁上隱埋著的文字。
紫竹林。
墨字丹青。
他像是受了蠱惑似的邁出了一步。
院子裏種滿翠竹,綠意成雲,筆直挺然,疏密有致間,好不清幽雅致。這樣一個偏僻的院子,是誰住在裏麵呢?
彥青辭正想進去一探究竟,竹林深處卻突然傳來一聲嗬斥,隨後而到的,便是一陣陣打罵聲。隱約間能聽出是名嗓子尖細的女子。
“你這死瘋子,看我不打死你。”
另外一個女聲惡狠狠地附和著,“打死了好,省得姐幾個受罪來這鬼地方走一遭!”
又有一人低聲道:“這裏陰森森的怪嚇人,聽說這屋子前麵的梅樹上還吊死過一個人的。”
“真的假的?”
“你看看那棵病梅枯死成什麼樣子成什麼樣子了,打從我進這府就沒見過它開一次花,我聽同院的阿良說,這樹怕是被那吊死鬼附了魂魄,才長成了這種模樣……”
“那……那我們還不快走,這破地方要遭瘟……身上沾了怨靈晦氣就糟了!”
隨後幾個丫鬟打扮的人從林子裏跑出來,見著院門前的彥青辭都不由地一愣,慌張地福了一福,便快步走了。
院子裏麵,隻剩下異與別處的冷寂,寧靜。
“有人嗎?”彥青辭問道。
他方才聽了那段對話,眼下心裏像是在打鼓一樣,響個不停。
無人來答,就如院中除了樹和竹,除了空氣,除了彥青辭,便再無一物了般。
紫衣翻飛的少年在午後,闖進了一個沉寂的庭院。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幾日前促使他落水的元凶。
盤根錯節的病梅,扭曲著奇形怪狀的枝條,呈一派枯敗之象。
有個蓬頭垢麵的人抱著樹樁,全身上下分外肮髒。他目光呆滯,渾身瑟瑟發抖,臉上嘴角全是淤紫。
而那原本就無神采的眼球,卻在看到走進來的彥青辭時,瞬間蒙上了異色。
他朝他吃力地嘟囔著,不知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麼。彥青辭起先像是被電擊了一樣木在原處,當看到那雙乞求的目光時,他才回複了一點神智。
這個人……神情錯亂……癲癇若狂,應該是個瘋子吧。
“你、你要我過去?”他試探性地問著,往前多走了幾步。瘋子像是聽懂了一樣,搖晃著腦袋,揮舞著手臂,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舉動。
就在彥青辭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突然出人意料地跳起來,把眼前之人往地上一推!彥青辭還沒來得及站穩,一下子跌在地上,背後硌得生疼。
“你……”本想破口大罵,可看著那個瘋子怯怯地看著自己,滿臉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如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孩子般,露出可憐兮兮地表情。心也軟了下來。
唉,算了,跟一個瘋子計較些什麼呢。彥青辭隻當自討沒趣,心中雖是忿忿不平,倒也沒說些什麼。
索性離開紫竹林,沿途折返。
梅苑。
一襲雪白的剪影,肅穆靜立,身姿卓然挺拔,在獨自漸涼的西風中,吹動起翩然風華。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就像是隻鴻遺落在人間的片羽,欺雪白衣,白得渺茫而純粹。
悠揚綿長的簫聲如九霄天籟,微星醉月般逐動著流雲,玉澤流轉,拂落了一樹玉蘭,轉向那高處的瓊樓玉宇。
唇啟簫如落花,孤煙起舞,飛霞滿天,繁華三千盡沒。
他到底還是習慣了那舞弄流光劍影的身影,發帶高束,隨風而起。勾起嘴角,變成一段優美的弧度。
“沒想到你會吹奏管弦之樂,而且還這樣動聽。”彥青辭細細的聞聽,每一個音在心裏蕩起一圈漣漪。
“閑來無事,隨興而已……”
象牙白的玉蘭花瓣落在白衣上,使得那本是犀利的輪廓,也顯得分外柔和了。
“什麼曲子?”
手指停留在了簫管上,劍眉舒展,映在冰冷眸間的,多了分憐惜懷念之意。“這首曲子,名作《醉心》。”
“醉心……真是一個風雅的名字。”
司南若葉心底一歎,許多年以前,也有一個人這麼說過。隻是,那張傾城絕代的笑靨,早就祭成了微涼的夜風,消融為一縷入土的芳魂。
“這首《醉心》,是我過去一個知己最鍾愛的曲子,當時年少輕狂,為博她一笑,便以她的名字來命名作了此曲。”
隻是後來紅顏銷隕,世間知己無數,再不見了醉心。
“她一定很美吧……”隻有無限才情,溫柔似水的女子,才能打動一顆鐵石心腸,化得百煉鋼成繞指柔。她一定,是一名非同尋常的女子,是你的紅顏知己,恰如其名般,令人心醉……
這樣想著,心底竟有了一絲酸澀。
“醉心她人很美,很善良……驚才絕豔,深明我意……若是沒有她,也不會有如今的司南若葉。隻怨蒼天無情,令她今生這般薄命……”
慢風吹過臉,將那月眉間的朱砂美人痣,吹落成心中的一道殷紅的傷口。
淌了血,結了痂。
我待你有如親妹般疼愛照顧,卻不知,還是傷了你。“是我……害死了她……”
“她是因我而死的……”
白玉清簫,憶故人。望你九泉之下,能有耳聞。
“醉心姑娘若得黃泉下有知,你還如此記掛她,她一定會安心瞑目的。”
司南愕然,這世間怎麼會有那麼相似的一雙人兒,幹淨得如天邊的流雲千萬。所有的複雜紛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在那一雙流玉眸子裏,窺出了當年曾見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率真和純淨。
也許,這也是你吸引住我的原因之一……
你和她,那麼像……同樣的心思都藏不住,一眼便能看破。
一曲醉心,半夢淒戚,流年不堪握,楚腰掌中輕……
彥青辭仰起頭,星眸微閉,輕揚的唇角,掛著一絲滿足。
若此生此世有你相伴,知己相待方已足夠。月夕花朝。今朝月落,來年花開。你。我。隻記花開不記年。
身後的男子,白衣揚到了半空,像極了合掌而開的白蓮。
他緩緩地攤開寬大的手,隻道:“起風了……”
……
“對了,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彥青辭望著那個衣不驚塵的男人手裏鮮豔奪目猶如蓮花狀礦石的植物。“‘冰火晶蓮’?你給我如此貴重的東西?”
“那日你救我一命,這就當是謝禮。”
看不清他側身時被長發遮擋住的表情,隻是心裏更多了一份複雜的感覺。彥青辭笑而不言,卻是將冰火晶蓮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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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
恢恢殿堂。
夜色染墨,濃鬱得看不見繁星。
華筵盛席上,顧如念手持酒壺,將犀角杯斟滿。仰首,瓊漿注入喉中。
“司南兄決定了?”
“定不反悔。”
“好!”斑斕七色的雀錦在明豔的燈光下,渡上了一層琉璃。他豪邁道:“取匕首來。”
穆輕舟遞上去,銀亮的匕首鋒利無比,白光一逝,幾滴鮮紅晶亮的血珠子順著握成實拳的指隙滴落下來,彙進了杯中的酒水。
原來清澈通明的色澤,一霎那染成剔透粲然的紅色。“請。”
司南若葉接過銀匕,以同樣的形式在掌上劃過一道血痕,攥成拳頭,血蜿蜒而下,滴入杯中。
相對舉杯,一飲而盡。
墨玉簪子綰起一股青絲。
顧如念得償所願,聲如洪鍾:“從即刻起,司南若葉就是我堂副堂主,與穆副堂主並列左右,除本堂主以外,可號令七煞堂堂下分舵眾屬,你們可聽清楚了?”
大堂之上,跪倒一片,眾人異口同聲:“屬下明白!”
“各分舵舵主出來,好讓司南副堂主認識一下。”
位列前排的四人一致站出。從左到右依次抱拳行禮。
“在下司東,青龍分舵舵主,周庭。”
“在下司西,白虎分舵舵主,南日。”
“在下司南,朱雀分舵舵主,紀疏煙。”
“在下司北,玄武分舵舵主,杜嶽峰。”
司南若葉微微頷首,示意他們退下去。
“哈哈哈哈,實乃大快人心!我七煞堂得中原武林第一殺手相助,高手雲集,看來劍指天下,必將勢不可待了!”
望著那人放聲開懷的大笑,青煙淡色的碧衣人,眼角底綻開了一抹輕若風吟的笑意。
這樣的結果,你喜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