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柚凝神地望著牧何，心裏充斥著淡淡的憂傷和心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安慰還是鼓勵？如今的他還會需要這些嗎……
    牧何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親和地笑了笑，顯得有些虛弱：“沒關係，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就是習慣了才更可怕。她努了努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牧何再度開口，又一次展露了那個沒有一絲溫度的笑顏，溫柔且憂傷的眸子深深地凝望著她：“像我這樣隨時會死去的人，怎麼配得到愛，又有什麼資格去愛人呢？所以，對不起。”
    牧何的意思很明確，但她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他們竟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
    他們的身上都同樣地背負著不能得到情愛的理由！
    夏柚的雙眸驀地平靜而黯淡起來，心裏卻似乎湧起了另一種衝動，是一股名叫傾訴的欲望。她突然悲涼地笑起來，臉上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和滄桑，望向他的瞳仁裏卻顯得空洞，沒有一絲焦距：“牧何，你相信輪回嗎？”
    牧何沒有料到她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詫異地注視著她淒楚無奈的笑容，往日的靜謐不再，心頭湧上了莫名的擔憂，但他卻還是努力克製住自己，依舊平和無波地回道：“不信，我隻信今生。”
    她一愣，倏爾自嘲一笑，冷冷的聲音道：“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事實叫我不得不信！”
    聽見她清冷的聲音和怪異的語調，牧何好看的眉頭不由地擰起：“什麼意思？”他的心裏隱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冰涼而清幽的眸子繞過他，似有若無地落在了沒有風景的窗外：“我，有過前生。”
    仿佛一架古琴突然斷了弦一般，無欲無念若仙人的牧何，此時竟也深深地被那種幽涼的滄桑感所震撼，但是那並不能打破他多年來崇信科學的態度和無神論的觀點。
    她清雅而幽深地笑著，音調裏沒有絲毫起伏：“不用懷疑，我從來不會編出這種無聊的謊言。我確實是帶著前世的羈絆降生在這個世界的。雖然我的記憶裏關於那些往事已經模糊不再，但我卻清晰地記得那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那些話像魔咒一樣時刻在夢靨中糾纏著我。他說，他給我這次機會重新看看這個世界。他說，上天不會偏向任何人。他說，我太愚蠢，即算是清抹去記憶，給我換一副完好的軀殼和不同的性情，我也永遠隻是個失敗者。”突然，她笑得譏嘲：“事實證明，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我敗得一塌糊塗。”
    牧何猶疑地審視著夏柚，細細地揣摩著她話中的可信度。
    不待他辨別，她清幽的臉顯得更加冰冷，好聽的聲音此時卻如同秋日的寒霜：“六歲那年，我今生的父親因為流行疫病過世。沒有人會想到那樣一個高大魁梧，形體健壯的男人，竟然會倒在蔓延趨勢並不迅疾，也並沒有什麼危險程度的流行病之下。”她的眼中忽然閃過的一絲陰冷，竟令牧何有些莫名的畏意和隱約的心痛：“可是我明白，他的死並不是那麼簡單。後來我才知道，背後有人操縱著一切！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她笑著問他，看似平靜卻又實則紊亂的氣息中，是不加掩飾的淒楚和悲涼。
    牧何一驚，所有的猜測和狐疑都似乎拋卻腦後，他選擇了信任，信任這個清雅憂傷的女孩兒，信任她所訴說的一切荒誕故事，盡管他們才僅僅見了兩麵：“是誰？”他的聲音竟然輕輕地顫抖起來。
    “嗬——是我的弟弟啊！最小的弟弟！”她的笑聲絕望而孤寂，似乎落入了不見底的深淵，一切的掙紮不但蒼白無力，而且隻會使得自己越陷越深。
    “怎麼會！”牧何失態地驚呼出聲。
    她冷笑，嘴角勾勒出一抹詭異的弧度：“他在父親的注射劑裏，滴進了他的黑血。”
    牧何愣神地望著她，靜靜地等待著她將整個故事說完。
    “他做的這一切我全都看在眼裏。當時的我以為那隻是一個孩童的惡作劇，我更加以為醫生會注意到被汙染了的藥水而重新更換一瓶。所以我選擇了離開，選擇了漠視。”她自嘲悔恨地笑著，聲音有些激動：“哈哈——我真的太自大了！我竟然疏忽了他血色的不正常！有誰的血不是殷紅而是漆黑的……哈哈——他根本不是人呀！他是魔！來徹底摧毀我們的魔！可是……我發現的太遲了……所以，父親死了。他的死向我證明了我的無知，我的過錯。你說，這樣的我，還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嗎？”她望著他，眼神中滿滿的自責悔恨和陰冷淒厲。
    牧何有些沉默，他憐憫地望著她。從何時起，那種悲痛已經從自己這裏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而且那種憂傷所背負的，卻是比之他的，更沉重了百倍，千倍！
    沉默引來了她的誤會，夏柚以為牧何的不語代表了他對自己的厭惡和鄙視。
    她再一次被拋棄了。
    夏柚有些踉蹌地站起身，搖晃著身體走向門口。她不是個喜歡糾纏不清的人，既然知道了沒有可能，她就不會再多停留一秒。
    “等下！”她剛要越出門口，牧何突然起身叫住她。
    她不太平穩的腳步不由地一頓，卻是不敢回頭望他一眼——她在等待著他不屑的侮辱和嘲諷，以及痛徹骨肺的怒罵。
    可是，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牧何掛著溫柔平和的笑容，輕輕地邁步至她的身邊，那眼神慈悲得如同救贖靈魂的仙人：“小柚，和我交往吧。”
    夏柚一震，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想象中的喜悅，她別過頭不去看牧何真誠的眼神，冷聲道：“可憐我嗎？”
    牧何卻並不否認，驀地輕笑出聲，雅致柔和的氣息飄散在她的周圍，令她不禁想就此沉溺：“是，也不是。至少，我也並不反感你的。我想，我們或許可以試試。”
    他親切的語調裏，是清雅出塵的如同他本人一般的謙和理智。
    這素雅的短短幾句話，卻比長篇聒噪的摯愛宣言更令她心悸情動，欣喜、愉悅一點一點地爬上她的心裏，落入她的眸中。她抬起頭，看著牧何溫柔平和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忽然，夏柚望著他，堅定決絕地說：“牧何，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會治好你！”
    一定！
    牧何沒有言語，溫和地望著她，輕聲說了句：“我相信你。”
    他們久久地對望著，彼此眼眸中隻有對方的身影。倏地，兩人同時默契一笑，仿若久雨初晴，還甚是微弱的陽光卻足夠驅散盡了各自內心的所有陰霾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