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夏實總是不停地追問姐姐，大晚上的去醫院不看病到底想幹什麼，那又到底是怎麼樣的約定。看著夏柚冷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解釋清楚的欲望，他的心頭倏地帶上了奇怪的，又深深的不安。
    深夜的醫院，或許是這個小小的城市裏唯一一處燈火通明，仍舊聚集了很多人的公共場所。抑或急診的病人，抑或陪同的家屬，抑或沒有氣息的屍身，抑或長期住院的患者……盡管那些人沒有一個樂意去到那裏，一切實屬病魔突襲的無奈。
    夏柚憑著那日的記憶，穿越過不見盡頭的長廊和寂靜的取藥房，終於停在了一間病房的門口，門牌上赫然地寫著“303房病患牧何”。
    夏實看了看門牌，又打量了眼姐姐，瞬間明白了一切。
    原來，那天姐姐來過醫院之後便顯得魂不守舍，是因為在替他取藥的時候遇見了這個叫牧何的病人吧……原來，那天在他逼問之下姐姐終於說出口的心儀之人，想必也是這個叫牧何的人吧。原來，姐姐說的不守時的約定，對象也還是他，這個叫牧何的男人！
    夏實的表情瞬息萬變，疑惑，明了，懊悔，嫉妒直到莫名的憤怒……
    當然，這些表情夏柚是看不到了，她正在猶豫該不該敲這個門，見了麵又該怎麼說。
    她來時怎麼忘了想想這大半夜的，萬一牧何早就睡了該怎麼辦？萬一牧何真的睡下了，自己又吵醒他惹他不高興該怎麼辦？又或者，牧何早就治好病出院了該怎麼辦？
    夏柚有些後悔起來，來之前她怎麼沒想到這些呢？現在可怎麼辦？這敲吧，那麼多萬一或者的不是；不敲吧，她又真的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看著從沒有過的，一臉猶疑不安又躊躇不定的姐姐，夏實隻覺得一股熱氣直衝上腦海，顧不上想到這病房裏住著的，或許可能是得了重病需要安靜修養的病人，更顧不上禮貌和理智兩個詞。他隻想著姐姐不再是他一個人的姐姐了！姐姐要被這個男人奪走了！他帶著深深的憤怒，又帶著破壞的毀意和惡意似地一腳踹開了病房門。
    夏柚一驚，氣惱地瞪著弟弟，卻見夏實倔強而悲憤地回望著她。驀地，她覺察出了他的反常，眸光一閃，似突然明白了什麼，冷冷自嘲地一笑，逐漸平複了氣息。
    這時，夏柚忽然想起病房裏的牧何，不由地向裏麵張望，卻猛地發現他正坐在病床邊，訝異而吃驚地看著他們，眼神有些微微的不解和不悅。
    夏柚一下子尷尬起來，想必牧何一定是因為弟弟的粗魯而生氣了。
    順著她的目光，夏實也看見了牧何。倏地，他賭氣似的憤怒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呆愣震撼地看著他。
    牧何沒有穿寬大的病服，一身洗得幹淨柔軟卻又挺括出色的亞麻色襯衣，透露著令人倍覺親和溫柔的舒適感。
    午夜的寒光透過緊閉的玻璃天窗，輕輕柔柔地灑在了他白玉蘭似的幹淨的臉上，流轉的眼眸被映襯的格外絢爛奪目。不難想象，那雙眸含笑，波光流轉時曾怎麼樣深深沉澱過溫柔。
    夏實不忍再看下去，垂下了蔫蔫的小腦袋，有些隱隱的失落和自卑。
    這就是姐姐的心儀對象呀……果然不同尋常！他……和姐姐真的是很般配呀……
    夏柚再一次沉浸在他的絕美容顏之下，所有的不安和煩躁似乎都悄悄遠離了她。
    那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清絕氣息，他，真的是粗鄙醜陋的凡塵之人嗎？
    不！她想，他一定是從凝練皎潔的月宮中款款飄落的謫仙，再肮髒的人世也泯滅吞噬不了他那背後仙人般的光亮。
    但是，她卻又分明地在那柔和的雙眸中，看見了那絲似有若無的惆悵，以及親近的氣息中隱隱透著的疏離。
    夏柚以為，今夜她所見到的，便是全部的牧何了。
    但是，此時的她卻怎麼也不能夠預料到，正是這個被她欣賞，毫不吝嗇地美譽為人間謫仙的男子，在今後長久的歲月裏，卻是不斷地用他鋒芒畢露，猶如水晶棱角折射後的光芒般攝人心魄，溫和但蘊藏著霸氣的眼眸，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入黑暗與死亡的深淵之中。
    牧何清雅溫柔的聲音響起，掩去了一絲微怒的波動，還是禮貌地問道：“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聽見詢問，夏柚有些不舍地收回讚賞的目光，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麵露尷尬：“咳……那個我是……那天我說上周末親自來謝謝你的，但是……後來出了點事……沒能過來……真的很抱歉……”她的臉色突然微微紅了起來，心想：真是的！她來個什麼勁兒啊，沒準兒人家早不記得她是誰了！
    牧何卻輕笑起來，他道：“喔，是這樣啊。沒關係，那天我也沒有刻意等很久。”
    她一愣，猶疑的目光射向他，不確定地問道：“你……你還記得我？”
    牧何溫柔平和地笑著：“是啊，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叫夏柚對吧？”見到她眼含欣喜地點頭，他又微微偏過頭，看著夏柚旁邊站著的小男生，親切又疏離地問道：“那，這位是？”
    夏柚一愣，這才想起弟弟還在自己身邊，喜悅的心情一下子減了不少，她沒有遲疑，清冷道：“我弟弟，夏實。”
    一邊的夏實敏感地察覺到了姐姐的突然冷淡，是因為他嗎？他令她這麼困擾嗎？特別是當聽到弟弟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肩膀不經意地狠狠抖了下。
    牧何看在眼裏，卻是沒有多問，站起身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桌上，對著他們笑了笑，招呼道：“別站著了，坐下吧。”他指了指桌子旁的兩張椅子。
    夏柚感激地笑笑，依言走過去坐好。夏實卻是一直低垂著頭，額前已有些長的碎發掩住了他的表情，留下一片深深地陰影。
    他突然道：“我先回去了。你們聊。”
    牧何有些訝異地想留他再呆一會兒，卻隻見到了那匆匆離開的背影。
    夏柚倒是沒有吃驚，一臉的毫不在意，但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她不是一直想要讓他看看她的選擇嗎？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刻，她的心卻是這般的抽痛！
    夏實倉皇地逃出303病房，直到跑出醫院大門，他才彎下腰，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怎麼會這麼累？明明才跑了這一點路，為什麼就累成這樣！那天他背著姐姐跑了十幾公裏，不是一口氣都沒喘嗎？難道是體質下降了？還是因為……
    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些什麼，卻又太飄渺，他捕捉不到，也……不敢去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