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絕處逢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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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影慢慢地走了出來,步子落得很重,每一步都踩在我呼吸的點上。
    短短的幾步,將須臾片刻拉至成幾個世紀。而等他終於停在我麵前,我的心跳似乎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慢慢地俯身,寬厚的肩膀遮擋住了弱弱的光線。伸出的手掌,利落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一個用力,將軟綿綿的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點點的光芒在他夜海似地眸底聚集升起,似乎可以照亮這個昏暗的黎明,照亮我。
    他抬起手,用指腹輕觸般地在我的眉間一點,刺骨的涼意兀地滲進肌理,我下意識不適地皺了皺眉頭,但霍驍卻釋然似地柔軟了神情,微微啟唇,他的聲音是破碎的嘶啞:
    “佑熙。”
    我呼吸艱難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竭力克製住想要擁抱他的衝動,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之後,我盡量平穩地開了口。
    “霍驍,你……怎麼會也在這裏?”
    霍驍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光一滑,看向了我的身後,他一貫冷峻的半垂著眼睫,投下森森的陰影,沉沉道:“你未到,來了皇上的人馬,我便知道事情敗露了,擋了一陣,究竟不是長久之計,便另劈了一條道,想從這墓山潛進寺中,隻不過,那眾甚是難纏,竟是如何也甩不了。”他看了看扶搖,臉色微微蒼白,道:“方才,是扶搖在前探路,不想又忽然折回,姿態詭譎,腿上添了這鏢子,我細看下,就認了出來。”
    霍驍停頓了一下,涼涼地問:“你同楚瑜在一起。”
    “可是受傷了?!”我也不理會他的話,連忙問起了關鍵問題。
    霍驍見我如此,便不追問,隻是淡淡說道:“免不了有一些,無甚要緊,已點穴止血,等上了藥便無妨了。”
    “你讓我看看……”我著急地說道。
    “霍驍,瞧著倒是全須全羽地無甚要緊麼。”
    夾雜著一點譏諷,冷冷的音調還未等我說完,從身後站起來的楚瑜口中跳了出來。
    他靜靜地踱了過來,用手捏住了霍驍的放在我手臂上的手腕,目光一轉,他看著霍驍發出冷笑來,道:“怎麼?這是要明搶?”
    “楚瑜,別這樣。”我低低地出了聲,抬手將他二人的手分了開去。
    楚瑜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光尖刀一般,先刺了我一眼,他道:“嗬嗬,天意如此,把人都聚齊了,何不就此將話講個明白。”
    “楚瑜!”我氣悶地喊了一句,“現在不是論道理的時候。”我搖手指了指,“後麵還有追兵呢!”
    “你現在知道有追兵了,現在曉得要保命了!”楚瑜先嗬斥了我一番,繼而又冷笑著看向霍驍,道:“你我的恩怨是時候也該斷一斷了,別的不提,咱們現下,就說他!”
    霍驍的麵目陰森森地冰封著,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雖說是我從寺中提溜出來的,可若不是大半的兵力被小皇帝遣去拿你,我縱是飛天的本領也難行此事。”楚瑜朝霍驍走近了一步,道:“不過,人既已被我救了出來,便斷然沒有交出去的道理。”
    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相對而立,絲絲縷縷的光線投映在二人中間,像是亙古難移的界限。
    “霍驍,你我也是舊識,我楚瑜是什麼脾性,你也清楚。今日,你我將這前前後後的帳都算個分明,你我間也決出個去留來。”
    “楚瑜!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幾步上前,想走到那兩人中間去。
    霍驍卻一把製住我的肩膀,止住我進前的步子,看著楚瑜,他低沉道:“你說。”
    “眼下危急,不是尋常時候,你我便十招賭勝負,也毋須拚個死活。隻是贏的那個,帶著這傻子出這林子,輸的那個留下來擋追兵。若是留下的那個還有命來追,屆時再比試,等到那時,方是生死之決。”楚瑜環胸冷然,道:“不過,多寡分明,我看留下的那個多半也走不出來了。此番也可謂是了局。”楚瑜最後朝霍驍走了一步,字句陰厲道:“霍驍,你我終須戰上一局,縱然遲了七年。你意下如何。”
    我荒唐得看著兩個人,幾欲破口大罵。
    霍驍微微頷首,道:“我留下。”
    楚瑜聽聞此言,便淩眉大怒,以為霍驍料定了輸贏,又作故強勢,立刻就喝道:“姓霍的,你休要小覷了我。”
    霍驍冷淡地開口,道:“宮中軍武子弟,原大都係霍家帶領操練,方舉薦入宮。門路招式,套別行風,我無不知曉。雖有寡不敵眾一說,但知己知彼,終究有法子全身而退。況,他們見是我,多少有些顧忌,那些有心思的,更是願意拿了我複命,便也撇了你們這一路了。”
    枝木潮濕地展露在微光的天幕間,墓山漸漸地在蘇醒。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幾步走到了那匹還在痛苦喘息的馬匹身邊,雙手緊握劍柄,一鼓作氣,咬牙將那劍猛地從馬腿上拔了出來!
    那倒地的馬匹剛緩過一陣,眼下又遭了這錐心的疼痛,整個地在地上一震,嘶聲是不尋常的淒慘,連同滾燙的馬血都烙印似地迸濺到了我的臉上。
    “佑熙!”身後傳來異口同聲的驚呼。
    我不顧地上掙紮嘶鳴的馬匹,雙手握劍地轉過了身,掃了霍驍和楚瑜一眼,平靜道:“你們無需說那些話來氣我。你們若敢動手,我也是攔不住的,大不了我先抹了脖子給你們拿血開祭!”
    霍驍陰沉著臉走了過來,架勢間是要奪劍的意思。
    我凝眉一把將長劍架到了頸邊,大吼:“別以為我不敢!等我死了,你們愛十招一百招,我眼不見心不煩,生死由你們去!我也管不著!”
    霍驍臉色更差,雙目惱怒著急地似要迸射匕首,卻也停下了步子。
    “佑熙聽話,把劍放下。”楚瑜也不敢妄自上前,雙手狠狠握拳,口氣不自然地柔和著。
    我又深呼了一口氣,道:“我也把話放這兒了,要麼都出去,要麼都留下。你們同意,我們現在就走,不同意……”我作勢要將長劍抵上皮肉,但奈何劍身實在沉重,隻好自己貼靠了過去,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同意,我先來見血吧。”
    霍驍果然是個訥於言敏於行的人,二話不說,立刻走開幾步,一把牽過扶搖,對我說道:“地上的馬是不中用了,扶搖是帶傷的……”他目光一轉,看著楚瑜的另一匹馬,道:“那匹倒是極好,負載雙人也是妥當。”
    楚瑜聽了這話,也跟著極認真地說:“你那好畜牲是個認人的,非你不能駕馭,這墓山的出路,我亦早早探過,知道門道。如此,便我同佑熙共乘一騎在前麵開路,你同它殿後。”
    說完這一番,楚瑜轉了轉眼光,徹底放軟了聲音,口吻又是哄又是勸,道:“小祖宗,都照你的意思辦。快,把劍扔了。”
    我見好就收地慢慢轉了劍鋒,剛將劍身撤了一小半,就被飛身上前的霍驍一把奪了去。霍驍收了長劍,目光如炬地瞪了我一眼,其中的責備惱火自是滿滿當當。他先是檢查了一下我的脖頸,確認沒有傷口之後,便將我一把搡到了那匹完好的駿馬邊上。
    楚瑜也走了過來,早收了剛才的好臉色,青黑著麵孔,道:“上去。”
    我硬梆梆地說道:“你先上去,我坐你後麵。”要我坐在他前麵,跟個娘兒們似地被環著繞著,我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更何況,霍驍就在後麵,我覺得自己和楚瑜同騎已然足夠尷尬的了。可無奈,扶搖的四肢裏兩條都有傷,好在是神駒,尚能負起霍驍來,換做一般馬匹,早就口吐白沫力不能支了。
    不過,這種非常時期,我也不談什麼講究了,趁早逃出這墓山才是王道!
    三人在馬背上剛剛坐定,陰陰的空中忽然勻染出了日光的顏色。
    我抬頭看了看,正低下頭的時候,忽然發現霍驍和楚瑜幾乎是同時繃緊了神色。
    悄然幽靜的墓山,簌簌地有枝枝葉葉飄零而下,風過林間,氣氛在霍驍和楚瑜的肅穆的眼神裏,凝成了冰。
    “來了……”楚瑜喃喃地說道。
    “什麼?”我不敢相信地問。
    “駕!”“駕!”
    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複,空氣裏隻有驟然炸響的兩道喝聲!
    馬蹄飛揚,未幹的雨水被踏得揚起又摔落在地。
    我一個後仰,差點當下就跌下馬去,還在及時一把抓著楚瑜的腰際兩側,等騎穩後,我又小心翼翼地回轉過頭去看緊緊跟在後麵的霍驍和扶搖。
    疾風吹得濕冷的黑發都服帖得後仰,顯出霍驍俊美清冷的麵目來,他觸到我的目光,微微皺了皺眉,泛著血絲的眼,迎風也望著我。
    漸漸明亮的視野裏,我的視線突然被他腰上一大片紅得發黑的血跡奪去,血漿厚厚地糊在衣服上,看得我呼吸驟止,擰起了眉毛,我責怪地回看他,差點就要叫出聲來。
    這種出血,定是落下了碗大的傷口,也不知傷沒傷到髒器……
    霍驍覺察出我視線的不對,有意將身體壓得低了一些,意圖遮掩。
    “抓緊了,你要是摔下去,我還得下來撿你!一上一下,咱們也不用走了!”楚瑜大概見我同他隔得太開,就出言喊了一句,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的。
    我正要依言回轉過身體,忽就見到地平線的地方隱隱約約有些扭曲。
    正要定睛細看之時,隻聽見霍驍淩眉低吼了一句:“快!追上來了!”
    楚瑜背部的肌肉猛地一突,隻聽得一聲鞭響,胯下的馬匹瞬間將速度提快了大半,我心中大駭,不得已一把圈住了楚瑜的腰,防止墜馬。
    這種疾速,簡直可以把人的五髒六腑給顛出來,大約隻過了二三盞茶的功夫,我就眩暈地想要嘔吐。咬咬牙,我一頭將腦袋撞到楚瑜鋼精鐵骨似的背上,死死忍住。
    “駕……”“駕……”
    空氣稀薄得讓人窒息,我幻覺一般地聽到了許多禦馬的聲音。
    “駕……”“駕……”
    喝馬之聲若有似無地響起,不減反增,漸漸地越加清晰!我精神猛地抖擻起來,細聽之下,那聲響確然存在,並且,竟不是來自後麵。
    “不好!前麵有埋伏!”楚瑜忽地發出驚呼,隨即猛地勒馬!
    後方的霍驍也迅速停下扶搖,麵色泛起了青,口中道:“想是見我進了這墓山,就調兵遣將地命人包抄過來了!”
    墓山的一花一木都顯出森冷陰鶩的氣息來,像是夜晚留下的一抹最後的獰笑。
    楚瑜四處看了看,臉色極度不佳,片刻後,他朝著一個方向抬了抬下頜,微喘道:“看老天留不留活路了!往那裏走罷!”
    “駕!”“駕!!”
    我隻猛吸了一口晨間的涼風,便再一次被迫風馳電掣起來。
    雜亂地枝葉花木不斷地橫在眼前,又不斷地被踐踏而過。身前的楚瑜甚至拔出了馬鞍上的佩劍,開始單手揮斬起阻礙來。
    我盡可能地縮起身體,又忍不住看向身後的霍驍,他的臉色已是白中透著青,而他腰側的那片血跡較之先前竟又擴散開了不少,漸漸地滲上了前胸,溢出了下擺。
    我胸懷間針紮似地一痛,卻奈何隻字不能言語。
    盡管傷口破裂更甚,霍驍禦馬的動作和身形仍舊穩穩地不變,而他胯下的扶搖更是搏命奔跑,哪怕傷腿隨著每一步的奔踏都血珠飛濺!
    忽地!
    楚瑜勒馬停了下來!
    我一不留神,猛地撲到了他的背上,撞了個眼冒金星。
    待到我眼前的星光散去,腦中波浪平息,我的呼吸卻被眼前的場景徹底剝奪而去!
    盡管霧氣繚繞,懸崖的形狀仍舊嚴峻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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