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雨中夜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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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的回廊,燈火掩映,刺骨的涼風來自初春。
    冰涼的手被楚瑜緊緊攥在手裏,他的步伐很快,但沒有一點聲響。身後跟著一個腳步淩亂倉皇的我,在眼下的境況裏,很有扯後腿的嫌疑。如果我願意,楚瑜大概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把我扛在肩上,來得更方便一些。
    步風一止,楚瑜眼光銳利地一掃後,回頭望了我一眼,然後用唇形對我說道,進去。
    我抬手摸了摸臉上冰涼的雨水,臉上的表情是怔怔的,腦子像是擠在一起變了形。想到剛才被楚瑜撈上了房頂,又拽到了陸地,緊接著又是一段七繞八環的疾行,心情一上一下自是不必言說,總之心髒是一時半會兒地平複不下來了。
    楚瑜見我沒有動作,便自行拉著我幾步靠近房門,迅速而無聲地推開房門之後,他先將我塞了進去。
    房內還燃著尚未熄滅的燭火,但比離開時已消融得所剩無幾,唯有支持著星星點點的火光,勉強勾勒出廂房中的物事。
    我覺得周身漸漸回暖起來,血液也流動得快了一些,頭腦和手腳便一時間恢複靈活。
    幾步衝到內間的床邊,我借著依稀的光亮,探手在枕下一摸。
    楚瑜悄聲走到我身後,用控製得很低卻清晰的聲音,問我:“如何?”
    我“嗖!”地一聲站了起來,回轉過身,就朝門外飛奔。
    楚瑜飛快地勾手拉住我,聲音一下子降到了極致的低沉,問道:“跑什麼?”
    我被猛力地扯了回去,整個喉嚨都不自覺地顫抖,伴隨著生生作痛,我簡直說不出話來,同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暗道的地圖不見了,不出意外,應該是在殷容睿的手中。我不知道他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洞悉整件事情,又到底了解多少。至少從他的言語中,我可以知道,他所設計的陰謀從玉華之行的伊始就開始了,他決心要置霍驍於死地,此行又欲勢在必得,所以一千個星雲大師都休想絆住他。他將我帶到另一處寓所看管,難道是知道霍驍會在等不到我的情況下尋來麼?過了最後約定的時間,霍驍沒有出現,又究竟會在哪裏?
    我看了一眼窗外雨夜,摧心熬骨地渾身一震。戌時過去了,亥時也過去了。我們卻都沒有等到彼此。
    事情,大大地不妙,我禁不住一身身地冷汗直流。
    楚瑜晃了晃我的肩膀,又將我拉近了一些,停頓了片刻,他平靜地說道:“我本來也不打算走什麼暗道,找不到地圖也無妨。”他的手順著我的手臂下滑,重新握住了我的手,然後道了一句:“跟著我罷。”
    我輕輕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絲絲的疼痛讓我更加清醒了一些,然後,我嘶啞地發出一點點氣流:“好。”
    楚瑜正要邁出步子,我又忽然拉住了他,抬起頭,迎上楚瑜不解的眼神。
    夜雨驟然減弱了些許,風勢趁機從窗縫中潛入,最後的燈火在那一刹那熄滅。
    他的麵孔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借著窗外的一點殘光,隱約能看出他深刻的輪廓,以及一雙永遠蕩漾著明光的眸,他的眼,此刻是唯一的光。
    “你……帶走了我的家人,對麼?”我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好時機,可是,我卻實在想不出還有任何適當的時間。
    “是。”楚瑜回答地極為爽快,他道:“能散都散了,不願走的都暗中送去了揚州的林府,至於老夫人……”楚瑜帶著我的手觸到了他手腕上的麝香珠串,道:“老夫人是太想念你了,這樣一件死物,都能取信她老人家。”
    我用手覆著他腕上的珠串,他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
    “我說帶老夫人來見你,老夫人就點頭了。”
    我問道:“奶奶在哪裏?”
    楚瑜沒有直接回答,隻說:“我這就帶你去見她老人家。”
    我心間沉了沉,默默地將手抽了回來,然後轉身,道:“走吧。”
    現在,我隻想快點離開這座仿佛被永遠置於黑夜風雨的寺廟,馬上!立刻!
    楚瑜一下子越到我前麵,無言地抓住我的手,然後用一如剛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著我無聲地走出了廂房,一番四顧之後,再次帶著我闖入了雨簾,並提氣帶著我憑借房前的大樹翻上了濕滑的房頂。
    視野拔高之後,一片高高低低的房簷廊頂便盡收眼底,點點紅黃相見的光分散地點綴著,恍惚明滅。
    雨水飄打在臉上,從速度和力度來說,都較之前稍稍減弱了。
    “趁人尚未發現你不見,得快些出去,不然,圍兵一堵,便隻能自求多福了。”楚瑜搖手一指,道:“寺中各處皆有圍守,獨寺後墓山並未加派人手,隻要設法進入墓山,便功成大半。”
    “墓山乃是玉華曆代方丈圓寂長眠之所,你我這般進去,有些不妥。”
    “你何時有的這種忌諱?”楚瑜勾了勾唇。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怕衝撞死者,也不怕沾染晦氣,隻是墓山格局複雜,又為了眾方丈死後清靜,加設了陷阱。”我眯著眼睛抬起了頭,雨絲飛揚,天幕漆黑,“眼下又是這麼個時候,真是……”
    楚瑜伸手在我仰著的臉上濕漉漉地一拂,拭去了許多雨水,輕聲道:“我說過,跟著我就是,別怕。”
    “……我盡量不添麻煩。”我猶豫再三,隻能這麼說。
    楚瑜隔著雨水似笑非笑地“嗬”了一句,然後端正顏色道:“我慢些走,你抓緊我。”
    屋頂的瓦片被夯得十分結實,但經過雨水連續一夜的風吹雨打,在腳步踏踩這樣的外力下,多少有些鬆動。我不自覺地攥緊楚瑜的手,埋頭跟著他。兩隻眼睛認真地盯著腳下,一方麵留心不要踩下瓦片造成聲響,一方麵小心不要滑到自己。
    當楚瑜帶著我俯身走過了幾座連綿的房頂,雨竟然漸漸地停了。習慣了雨水的麵頰麻木地冷成一片,心裏除了“出去”這樣一個念頭之外別無其他,恐懼寒冷疲乏擔憂……大約是持續得過於長久了,幾乎已被心髒和身體習慣。
    再一次回到地麵,兩名守衛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晃進了眼簾,他們拿著兵器,身上披著雨袍,彼此距離不遠地四處張望。楚瑜給我遞了一個眼神,繼而就將我就近甩到了一座假山之後。我的目光悄悄地跟隨著楚瑜,發現他正無聲無息地靠近其中一個背對著他的守衛。
    閃電般地步伐,無聲而迅疾。長長的手臂一繞,楚瑜已牢牢地捂住那名毫無提防的守衛的口鼻,匕首的冷光一閃,肌肉斷裂的聲響,那名守衛還未能對咽喉打破的劇痛作出反應,他的胸口又深深地沒入了半段匕首,不多不少,正好貫穿他的心髒。
    “砰”地被扔在地上,他死得很安靜,眼睛定定地大睜,隻有喉間和胸口正汩汩地冒著熱氣騰騰的鮮血。
    “你!”聽到聲響飛快轉身的另一名守衛,一眼掃到了血泊中的同伴,幾乎震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楚瑜,發出了驚呼。
    而那一個字,成為了他死前的最後一個聲音。下一刻,他的咽喉間沒入了整隻六芒星鏢,帶著初春夜晚的雨水,致命地嵌入。
    “砰。”他的表情掙紮而痛苦,踉蹌地倒在地上,並沒有馬上死去,臉色蒼白地劇烈抽搐之後,才停止了呼吸。
    楚瑜的手上不可避免地鮮紅一片,臉頰上也濺起了幾點紅點,這次,他沒有來拉我,隻是無聲地告訴我,過來。
    連續又解決了五六名巡視的守衛,前往墓山的道路是楚瑜用血光打通的。他紋絲不亂地將兩樣普通的兵器使用得殘忍而利落,人命在楚瑜麵前,輕賤地一如雨水,轉瞬即逝,不值一提。期間,我壓抑著滿心的慌亂和作嘔,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跟進楚瑜的腳步都強迫自己不準遲疑。
    楚瑜環顧了一下四處,確定不會出現守衛之後,一把抓著我的胳膊,朝著不遠處一片潮濕黑暗的樹叢跑去。
    越過淩亂的樹叢,眼前赫然出現一方半人高的石碑,被藤蔓和寒氣繚繞的碑上,端正地刻著“墓山”兩個字。
    “天色快亮了,此地的林間會起濃霧,記得一定跟好我。”楚瑜力大無窮似地捏住我的手腕,繼續說道:“我備的馬就在此間的一處山洞裏。”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沒想到,楚瑜竟然早就做好了走墓山的打算。
    “咚——”“咚————”
    一陣鈍重而響亮的寺鍾忽然一聲接著一聲悠長地響起。我大驚失色地扭頭看向身後的大半座寺廟,隻見一盞又一盞的燈火被接二連三地點起,灼熱的光明正以一種肆無忌憚的速度在鋪展,隱隱約約的聲響似乎昭示著另一端的人聲鼎沸。寺中的鍾鳴隻在晨間寅時一刻撞響,此刻大作,隻有預警這一種可能。
    怎麼會這麼快?!我瞪大了眼睛,僵硬在了原地。
    楚瑜不置一言,拉著我,在陣陣鍾鳴裏,一頭闖入了暗色的墓山。
    子夜的氣息在漸漸褪去,可墓山仍舊沉睡在一片黑色潮濕裏,濃密的枝葉意欲遮蓋住整片天際,從而為死者圈出一片隔世寧靜的世界。
    楚瑜的身體擋在我的前麵,是除了蔽天的枝葉之外的另一種遮擋,我的眼前,世界變成了從他寬厚的肩頭望出去的一角,隻有那麼一角,是一種低沉而未知的畫麵。而身後的地方,盡管除了漸行漸遠的鍾鳴,一片寂靜,盡管或許是很遠的地方,都預示著威脅和追捕的靠近。
    大約快走了半個時辰,楚瑜轉身摁住我的肩膀,實在看不清模樣,隻有沉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再過去的地方有泥沼,你不要跟來了,我去把馬牽過來,你等在這裏不準動。”
    “好,你小心。”我清了清嗓子,說道。
    楚瑜似乎是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我的手腕,隻身一人的他,速度快得難以形容。才不到半分鍾,我就覺得四際茫茫,唯有自己。
    沒有了行動的麻痹,停息下來的自己,體內若有若無地升起那些已然凝固的情緒。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用力地擁住自己,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好在黑暗慢慢地正在散去,我開始專心致誌地看著袖口的紋路,想到它來自宮廷的能工巧匠之手,便時常有身後的追兵逼近的錯覺。
    “嗒噔……”
    我一個激靈地腰板一硬,汗毛直豎地朝發出聲響的方向看去。
    “嗒噔……”“嗒噔……”
    這是……是……我呼吸一滯。馬蹄聲……沒錯!是馬蹄聲!
    我腳步大大地挪動了一下,飛快地望了一眼楚瑜離開的方向,手足無措的攥緊了袖口。
    “嗒噔……”“嗒噔……”“嗒噔……”
    “嘶——”
    這次除了馬蹄聲,我還確確實實地聽到了馬嘶聲!
    不行!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能站在這裏束手就擒。這樣想著,我迅疾地快走了幾步,不對!我又生生地刹住了腳步。
    回轉過頭,我盯著發出聲響的地方,屏住了呼吸。
    為什麼,一直隻有一匹馬蹄的聲音,既然是追兵,哪怕是先鋒,也不可能隻有一對人馬。
    “嗒噔……”“嗒噔……”“嗒噔……”“嗒噔……”
    馬蹄清晰得扣進耳朵,我魔症似地盯著聲音傳遞的地方一動不動。
    第一抹微弱的光線從天際投映而下,讓視線依稀清晰起來,樹身枝葉模模糊糊地顯出了真麵目。
    哪怕勉強,我也看出了衝過來的馬匹擁有健壯有力的肌肉和修長結實的四肢,是最俊俏不過的馬匹。不用看我也知道,它黑漆漆的眼睛蒙著濕氣,毛發是柔順光滑的。
    “嘶——”
    健壯的馬匹淩亂地停住了腳步,猛地在我麵前抬起了前肢,重重地發出長嘶。
    我捂住自己的嘴,馬身上的粘稠鮮血刺痛了我的雙眼。
    它是扶搖,沒有了霍驍的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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