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無力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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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舌尖逗留醞釀了許久的台詞,在層層的小心鋪墊下,侃侃而談。
“林禦保年少得誌,就缺一段良緣了。”
太後的聲音裏刻意地帶著淡淡的自得,似乎剛才所言乃是金玉良言。
殿內的空氣流轉得很慢,似乎有凝滯的預兆。
殷容睿的臉上泛起一個笑容,說它是笑容,乃是他的嘴角確確實實地抿著一個優美的弧度,可眼中的陰冷卻也實實在在的攝人,於是這份笑意便衝淡至可有可無。
“母後原來在幫著三丫頭牽線搭橋呢。”殷容睿的聲音不高不低,聽著似乎十分尋常。
一直宛若壁上觀音一般淡笑著的皇後立刻換上一副生動的模樣,眼中星星點點地閃爍著,語氣平和地說道:“邵月郡主乃是母後的親侄女,如今年歲也長成了,說起來,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正與林禦保匹配呢。”
殷容睿緩緩將目光一轉,盯著皇後,口吻依舊如上,“你倒是很有心。”
皇後受驚似地連忙低下頭去,用錦帕掩了掩了嘴角,然後又恢複得體的笑容,似乎是一副受之有愧的謙恭模樣。
我用餘光輕飄飄地掃了一眼上座的三個人,心中將方才的情態言語一琢磨,腦海中忽然間就浮現了一段潦草的推理。
從剛才到現在,太後絕對不會不知道殷容睿的主張。而且回想她來時的架勢,擺明了是來找我的。那麼我為什麼會在正元殿的前因後果,想必是早有耳聞。之所以故作未聞,大概全是為了皇後打算。皇後出身琉球,而雲氏一族素來與琉球國上往來甚密,太後要穩住雲氏在朝中的勢力,必然要保證琉球舉國對雲氏的支持,因此,太後又怎麼會不對身為琉球公主的皇後上心呢?如今淼妃已為殷容睿誕下長子,後宮餘下的妃子也接二連三地懷有身孕,而正主卻毫無“動靜”,長此以往,東宮之勢便岌岌可危。倘若此時,再看任殷容睿在身邊放一個侍君,以德宗的前車之鑒來說,簡直就是自斷後路。
我強壓下心頭蠢蠢欲動的不安,強迫腦子飛速運轉。
那麼,自己該怎麼做?我覺得此刻自己眼前仿若有一方懸崖,深不可測地濃雲密布,但是隻要邁進去,說不定就能擺脫身後步步逼近的威脅……
“林禦保,意下如何?”太後的聲音從容地發問。
我飛快地抬起頭,迅速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太後看著自己的眉眼依舊淡然而優雅,像是午後輕柔的光線一般透著儀態萬方。而她身邊的皇後臉上是同樣的表情,矜持而典雅,用一種最柔和卻最壓迫的方式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不敢去看殷容睿,不禁低低地斂住眼睫,細微地輕顫。
很多思緒和主意在腦海裏膨脹開來,最後齊齊被擠壓得一塌糊塗。
為今之計,是要趕緊離宮,安排人手通知霍驍殷都的情況,讓他做好防範。其他的……其他的問題在最緊要的問題前都不是問題!
我咬了咬牙,心中升騰著決絕的情緒,認為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不賭一把呢?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雙手慢慢地作成一個揖,我覺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突突脈動的心跳聲,微微頷首,我壓製下聲音裏的不自然,努力地說道:
“小臣謝太後聖……”
“嗬嗬。”短促的笑聲驟然打斷我的謝恩。
我心上猛然揪起,心跳一鈍,自然知道敢在這種場合發出的笑聲是誰。
“邵月是雲家初初長成的閨秀,更是母後的心上寵兒,就連朕,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她的婚事,若依母後之意會否過於草率?”殷容睿烏壓壓的眉峰之下是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洞深淵不見光亮。
“試問我大殷朝的郡主,哪一個不是配得王公貴族,如今母後這般打算,未知弗王意下可會甘願呢?”
太後被殷容睿若有似無地一辯駁,卻也不見慍意,她仍舊是莊重的笑著,“林禦保雖非皇親國戚,卻也家世有持,又是三代效力殷宮。論品貌,論家景,皆屬上流。與其讓邵月丫頭去到那些世家公子身旁受委屈,莫不如讓林禦保好好待她一世來得好。”太後伸過手覆上殷容睿的手背,神情堪稱慈愛,“母後是過來人,還算看得通透,弗王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又怎麼不甘願呢?”
殷容睿也是笑,他略略地湊近一些,聲音醇冷,道:“母後真以為林佑熙有這許多好處?”
太後頷首微笑,又看了一眼身邊的皇後,嗬嗬笑道:“瞧瞧,連自己選在身邊的人都信不過呢。”
皇後配合地跟著笑著,也是點頭。
“既如此,這樣好的人,朕是要留給自己的。”殷容睿勾出一個燦麗的笑顏,那笑意濃得幾乎有些凶狠。
偌大的宮室裏,這句話被回蕩得悠長,擲地有聲的音波不可思議地在金器玉飾之間,振出了嗡然的聲響。
笑聲兀地戛然而止,空氣如期地滯怠,臉孔上表情凝固得仿若麵具。
我的心猛地下沉,四肢百骸狠狠地一震。
“來人。”殷容睿依舊回握著太後的手,依舊笑得十分用力。
一個身著暗紅品服的官員手持一道卷軸匆匆而入。
殷容睿笑微微地拿起那官員上呈的卷軸,輕輕地在太後的麵前攤開,自己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抬頭,小心地送到了太後眼前,用溫柔的聲音說道:“母後是過來人,從來看得通透,自然會依兒臣罷。”那口吻裏全是自若和自信,卻又沒有逾越半分。
太後沒有表情,或者說僵硬的臉上調動不出任何一種應對的表情。她緩緩地抬起眼睛,眼眸的中央似乎蕩漾起夢魘一般悸動的回憶,那一刻,她深深地看著殷容睿,卻又似乎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殷容睿篤定地回望著太後,年輕的臉上有著與年紀不符的銳利。
“這暗旨,兒臣明日再向母後來取,可好?”殷容睿的嗓音分明是柔和的,但其中分辨不出一絲商量的語氣。
太後眼中的紛亂默默地劃上休止,她推開殷容睿的手,端端正正地坐好,目視前方的雙眼全是深沉,她低低地說道:“皇上是打定了這番主意?”
“是,母後。”殷容睿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語氣也不見絲毫緊繃,仿佛說得不過再平常之事。
“哀家的鳳印早在皇上登基之時,便交由皇後執掌,如今,皇上來求哀家,哀家也是愛莫能助。”太後冷冷地說道。
“哦?”殷容睿很適時地一應,轉而看向皇後,“朕早就聽說皇後謙恭秉孝,後宮鳳印素來聽由母後評斷,倒是尚不知曉,此物如今已是皇後做主了。”
皇後的臉色刷地白了一層,還好有妝容粉飾,看不出有別的閃失,隻見她竭力地笑著:“母後說的不錯,鳳印的確在臣妾這裏。”
殷容睿似笑非笑地看著皇後,道:“既如此,皇後也來看看這道暗旨,查查有無錯處。”說完,殷容睿將鋪展的卷軸對折了一下,遞到了皇後的手中。
皇後隻看了軸上內容一眼,便臉色更亂,她不言語,費力維持的笑意終於消失。
“皇後,可有錯處?”太後肅然地問,接著又說道:“有哀家在,你但說無妨,末了,哀家替你參詳。”
皇後低低地垂著眉眼,有一種淩弱的錯覺,她握著卷軸,道:“臣妾以為,眼下正值國殤未平,大殷軍中還是縞素未褪,此事……恐怕……”皇後猶豫地停了一下,良久,定定地說道:“恐怕不合時宜。”
殷容睿哼出一聲笑來,跟著說道:“原來林佑熙成其好事便是天賜良緣,換做是朕,就是不合時宜了。”
皇後一下子抬起眼睛,頭上的珠搖霎時大動,稀疏作響,連帶著身體也仿佛是顫巍巍的樣子,她正欲開口,殷容睿卻笑著又說道:“不過,也正是皇後這個意思。”
太後和皇後均是有些不解地變了臉色。
殷容睿的臉上展出薄薄的一片了然,道:“即是如此,此事便不宜興師動眾,最好速速操辦。”
不等身邊的兩個女人反應,殷容睿站起了身,臉上迅速蔓延開來一種高高在上的盛氣淩人,頃刻間生出一身咄咄逼人的威儀,對著退在一邊的那個官員說道:“李雲山,你留在此處伺候皇後蓋鳳印,若是有半點差池,朕要你腦袋!”
那位官員立刻俯首跪地,表示誠惶誠恐並且謹遵聖意。
語畢,殷容睿又一臉溫和地轉身,對著太後頷首道:“皇後年輕,依母後之意,便也留在此處替她參詳參詳吧。”然後,他挺直了身軀,沉而緩地說道:“兒臣不敢打擾,先行告退。”
“皇上!”
殷容睿剛剛轉身,座上的太後即刻發出一聲威喝。方才還溫良的女人,此刻已然是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
殿內一陣響動,所有內監宮女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整整齊齊地分成兩塊。
“母後可還有吩咐?”殷容睿重新轉身麵對太後。
“皇上長大了,連哀家都要威脅了!”太後一步步地從座上走了下來,表情很冷,口氣更冷。
殷容睿不以為意地看著太後,道:“母後這話,從何說起?”
太後喝道:“皇上要立侍君,本無不可。隻是如今皇家血脈稀薄,皇上理應一心為殷氏開枝散葉,怎可如此胡作!無論哀家如何明示暗指,皇上卻置若罔聞,如此說來,皇上將哀家所置何地?!”
殷容睿沉沉地說道:“母後之意乃是指,朕此番一立侍君,便日後子息無望了?”
太後臉色一僵,似乎被說的心上一痛。
殷容睿朝太後走進一步,淡淡地說道:“母後是在介懷父皇與柳侍君。”
太後鳳目驟然圓瞪,之前眉眼間的恬然瞬間消散,她出手朝我這個方向一指,聲音壓製得有些顫抖,“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比起當年的柳侍君,有過之而無不及!皇上若選侍君,也該取平順沉著之輩,好輔佐皇上朝中事宜,此人不過一介禦醫,不諳國事不說,隻怕還會禍亂宮廷!”
殷容睿靜靜地看著有些失控的太後,眼中深深地翻湧著光澤,他道:“母後多慮了,當初宮中的是是非非,皆因父皇心裏隻有柳侍君。”
太後所有憤怒的神態都兀然停住了,她眼中明明白白地閃過傷楚,殷容睿的話像是撕下了多年前的一道傷疤一般,她看著殷容睿,似乎有些不認識他。
“朕心裏,裝得是大殷。”殷容睿沉然地開口,“母後不信,大可拭目相待。兒臣還是那番意思……”
殷容睿的目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投射過來,他看向我,說道:“朕隻能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