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昏然宮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8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上方傅巒的神情微動,繼而又是原先那般地看著我。
    我移開自己的視線,對著門外的小冬瓜說道:“備好品服,這就出來。”
    傅巒的樣子猶如被刺痛似地一緊,滿目揉著破碎的亮光,聲音驀然地低啞倉皇起來:“果然是這樣……”顫抖地歎出一口氣,“終究是如此,看來,當真是錯付了……”
    我的喉嚨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呼吸也困難起來。
    而門口再次傳來小冬瓜小心翼翼的聲音,“爺,徐公公等在堂上,說是什麼都不必準備……隻來人便可……”
    傅巒似乎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一般地捏住我的下頜,皺眉湊近,低聲問:“林佑熙,你的這顆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我正要張口說話,門外又傳來小冬瓜微微急促的聲音,“爺,外頭的擺起好大的陣仗,許是宮裏出什麼事了,您趕緊的吧!”
    我於是看向門口,啟唇欲要吩咐。
    “林佑熙,看著我!”
    傅巒的聲音發狠克製,手上下力,我不得不又望向他。
    “爺?”門外的小冬瓜不走,見我遲遲沒有反應,語氣間有些疑惑。
    “我要問你的話,你可明白?”發脹的耳膜裏,又撞進的沉啞聲線裏,哀哀地積攢著某種情愫。
    我的手還被傅巒扣在兩側,此刻正生生受著他烈陽似地視線,門外的聲音,眼前的言詞,交錯著,讓我的神思糾結地如同被亂雨攪亂了的蛛網,破落不堪。
    “傅大哥!”我壓住自己的聲音,瞪大了眼睛,用力地看向他,甚至毫不回避地擺正自己的臉孔。
    灼人的目光,溫熱的吐息,淩亂的表情,我正視著一切。
    “不明白的人,是你。”我平靜地告訴他。
    傅巒的的眉心攏得更甚,他再一次逼近,幾乎貼著自己的肌膚。
    “傅大哥對我的用心,但凡佑熙有些心思,如何分辨不出……”我重新換了一口氣,說道:“從禦醫殿起,我便承你的情,後來那麼多事,又受了你那麼多的好。我隻以為是……我我隻覺得……我我……我”聲音不受控製地不斷走低,腦海裏的混亂讓自己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我微微失控地低吼道:“我原來,的確不敢多想!”我覺得所有壓抑和傷感都湧到喉嚨,聲音發抖發緊,“可是,你生著我的氣,還肯為我去月滿樓涉險……我!”我覺得氣血都瞬間扭動得發疼起來,“我!你知道麼!我真的不敢去想!”
    我認真而堅定地看著傅巒,這個生命裏亦師亦友,如兄如父的男人,我是如此珍視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我不否認,因為有這樣的人,自己的生命才多了那些沉甸堅實的東西來支持自己走過傷懷的日子。
    “我的心是肉做的。”我苦笑了一下,“也想問你,那一天,我逃出來後,你又怎麼了。可受傷?可吃虧?可是……”我搖了搖頭,“可是,我都不能問。”
    傅巒的視線似乎僵住了。
    “如果,我對傅大哥有……”我斟酌了一下,“有過那麼一刻,如何今日要這樣相對。”我急促而混亂地做了幾個呼吸,腦子裏其實亂得很,“我很敬重傅大哥,哪怕今日這般,我還是敬重,除了敬重,再無其他。”
    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付出,它是心上最滾燙灼熱的血肉做的,我接過哪怕一點,都會被灼得遍體鱗傷。
    我不敢要,也沒資格要。
    我能感覺到傅巒的氣息忽地就停住了,臉色霎時蒼白得可怕。
    “篤篤篤……”
    房門外傳來略顯焦慮的敲打聲,小冬瓜不高不低地喊著自己。
    “所以,傅大哥,放開我罷。”
    傅巒的麵容像是雨夜裏被淋濕了的木槿,他依舊看著我,喉結上下翻動了一下。
    “所以我才說,你是個沒心沒肺的滾犢子。”他低低地淒淒地這樣說。
    他緩緩地鬆開自己的手,用它緩緩地覆上我的臉龐,若有似無地描摹著自己的輪廓,冰冷的觸感尖銳地傳來。
    “你總要挑我最不愛聽的話來氣我。”他挺拔的鼻梁蹭了蹭我的額頭,繼而下移,一雙此刻寫滿失落頹唐的眼,端端正正地對著我。
    “明明我對你這般好了,好到把心都來拿給你刺,你就真的刺上來……”他眼睛沒有眨一下,隻是聲音變得好奇怪。“我明明對你這般好……這般好了……”傅巒輕微地動了一下濃密的眼睫,“說出那樣的話,如今……讓我連繼續騙自己……都不能了……”像是兩片漆黑的羽翼,傅巒的睫毛緩緩地覆蓋而下,“這可……如何是好?”
    空氣裏好安靜。
    一個難以形容的瞬間,我忽然就覺得眼眶裏熱熱的,兩滴發燙的液體就這樣毫無預警地落進了自己的眼眶裏,然後順著眼角幹脆地滑下了臉龐,剛才被咬傷的耳朵,瞬間被濕潤地澀出密密匝匝的疼來。
    身上的重量瞬間消失,傅巒直起身體,閉著眼睛,仰著頭,背過了身體。
    我一瞬間愣在那裏,眼眶裏溢出滿滿的酸脹,我發誓,這一刻,我遲鈍地迷茫地不能理解剛才發生的一切。
    而門口的小冬瓜再次將自己的聲音猶猶豫豫斷斷續續地送了進來。
    我停頓了一兩秒,短路的大腦慢吞吞地恢複意識,動作僵硬地理了理自己的前襟,從桌上坐了起來。
    微啟的窗,漏進黃昏的顏色,灑得一地恍然的光。忽然,我隻覺得四肢百骸,七經八脈,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最後一眼,我沒有選擇去看傅巒,因為沒有勇氣,我隻是看著滿地的破碎,強壓下一口重重的歎息。
    不言不語,我穩步走向門口。
    拉開房門,看見小冬瓜抓耳撓腮的模樣,他見我終於出來,立刻神色大好,也不向房中看,立刻說道:“爺,這就走?”
    我點頭。
    房中的氣氛如此壓抑,我一踏出門檻,便被沁心地一涼。
    地上仍舊是雪水,滿目不變的皚皚景觀。
    我踩著濕漉漉的石板,一路終於來到了堂上,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椅子上吹著熱茶的徐元。
    “徐公公。”我不高不低地喊了一聲,抬手作揖。
    徐元這樣一聽,便立刻放下茶碗,瞪起眼睛,翹起蘭花指就戳著站在一旁的小內監,滿口喊著:“底下的人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哎喲喲。”
    “是我的不是,讓徐公公久等了!”我撐起一抹笑來。
    “菩薩保佑,此番可是陛下的口諭,可不敢再多說了,林禦保,這就跟老徐走罷。”徐元手腳麻利地抓起自己的拂塵,拉住我的袖子,就飛也似地將我往外拉去。
    一旁的小冬瓜立刻就要跟上,卻不想,立刻就讓徐元底下的小內監給攔住了,拉著我的徐元一邊走一邊向我解釋,“無需帶什麼人的,林禦保放心跟著老徐走!”
    我回頭給了站在原地進退不得的小冬瓜一個眼色,示意他不用過來,小冬瓜這才收回了邁出去的腿,不過仍舊瞪著一雙眼望著這裏。
    我同時也回轉過腦袋,跟著徐元一路走向了家門口。
    一直走出家門口,我才覺出小冬瓜口中的陣仗。
    不過,身體似乎恍恍惚惚地像是壓了幾百斤的石頭,所以,我隻是草草地掃了一眼那兩列禦林軍,就踏上了備好的車馬,潦草地以為:大殷戰後不久,這種正式的接見,自然要謹慎一些。
    這一路,我的腦子哄一陣空一陣,沒有片刻的平靜,幾乎要和外界徹底斷了感應。
    有那麼幾個刹那,我忽然想好好看看自己這張臉,這麼多年了,來到這個身體這麼多年了,我幾乎都沒好好琢磨過林佑熙的模樣,隻有單純一個“好看”的印象,至於怎麼好看,的確是沒有具體的概念。可想想這幾年的是是非非,我的煩亂又將那莫名的想法打壓下去,狠狠地生出厭惡來。
    這份厭惡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馬車將我載進了朱雀門。
    等我一下車,巨大的輝煌的大殷宮就這樣轟然出現在眼前,經曆過新一輪的血腥洗禮後的皇城,在我看來,有一番毋庸置疑的煞氣。
    我由此一愣,發現馬車竟然拉著一個內二品的官員就這樣進了宮?!就算是一品大員也隻能騎馬進宮,隻要一近內宮,便也要立刻下馬步行。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自己看見的,的確是,大殷的心髒——正元殿。
    徐元一臉笑容地出現在我的身邊,微微抬起手來,屈了屈身,用尖細溫柔的嗓音道:“林禦保,請吧。”
    我回神朝他一笑,定了定表情,也對他說:“徐公公,請。”
    徐元搖了搖頭,手執拂塵地站在正元殿外的石階旁,道:“老徐就不進去了,這還有事兒要辦,林禦保快些進去吧。”
    我微頓,頷首說道:“徐公公有勞了。”
    徐元還是一臉笑意,連連搖頭,一邊擺著“請”的姿勢,一邊連說著“不敢不敢。”
    我看了一眼已經升起宮燈的正元殿門,踏上了那瑩潤的白玉石階。
    肌膚上緩緩地與風接觸,擦出點點的冷意。
    不斷有內監宮女朝我行禮作揖,我的表情在風裏有點僵,眼神在灰暗的天色裏不能很好的集中。
    一陣走走停停的行進,最中央的寢宮矗立在眼前,紫紅色的大門落落地敞開,無數盞宮燈溫溫地耀著光,漸漸地包裹出一個堂皇的進口。
    我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領絨,將從頭上垂下的束珠妥當地安在胸前,這才緩緩地走進了寢宮。
    “如今東張營……編收妥當……南遼一支之兵權盡收於霍驍……此番霍氏自行犒軍,很得人心……先帝當初……動了十足的……霍大將軍才交出此二營的兵符……現如今……西北二支雖在……”
    有低沉的男音不甚清晰地傳出,我往珠簾裏一望,隻見殷容睿的書案前,果然站著一個戎裝男子。
    我立刻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尋思著是不是該重新退出去,以免影響裏麵正在共商國是的二位。
    “熙兒。”
    清朗的聲音在我的腳步正要往後挪開的一瞬響起,穿過珠簾傳了過來。
    我隻覺得從腳趾到頭皮都像是被電流穿透了似地禁不住緊緊繃住,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那個戎裝男子也緊跟著回頭朝這裏看了過來,我一時間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按說這種有第三人的場合,剛才的稱呼似乎不妥到了極點。
    就在我局促不安的時候,那個戎裝男子忽然半跪而下,抱拳行禮道:“微臣告退。”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個戎裝男子就在殷容睿的許可下,慢慢地退了出來,他輕輕地撈起珠簾,麵色沒有任何異常,他隻是用餘光輕輕地在我臉上一掃而過,緊接著就沒有一點耽擱地走了出去。
    我還站在原地用眼角的目光偷偷地瞄著剛才那個男人,憑他的品服,我覺得他的官位在朝臣中絕對不低,能夠單獨會見殷容睿,身份自然也格外特殊,還有剛才,他在說……
    “熙兒。”盡在咫尺的嗓音帶著一種綿綿的質感。
    我隻是微微地撇過一點視線,就看見一身淡色衣裳的殷容睿正抓著一把珠簾,晶瑩地滿手光華,像是握著一簇月光,那一雙幽然的眼,直直地釘在自己身上。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