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亂  日落亭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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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碧的頂賬,輝煌的遊龍戲鳳,那是人間最富貴的圖騰。每一根金絲,每一縷錦帛,都交織成最荒誕的夢,也是最令人垂涎的迷境。
    這樣一個堂皇而奢侈的年代裏,很多事情卻不似外表那般富麗。
    沁鼻的熏香自精致的鼎器中盤旋而上,繚繞出婉轉的味道。
    龐大而華麗的床榻上,殷容睿半坐著,神情略顯倦意,赤著的胸膛平穩地起伏,而右臂上則纏著層疊的白紗,修卝長緊致的身形尚沒有非常魁梧,不過,每一寸肌骨都散發出蓄勢待發的意味。
    我將櫃架上的器物攏了攏,一邊的兩個內監俯身近前,將裝滿了藥皿瓶罐的櫃架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好在隻傷在了皮肉,並未嵌及筋骨,救得也及時,除了會置疤,餘下的,請皇上放心。”我退離榻前,頷首道。
    殷容睿淡淡地笑了笑,道:“有你,朕自然不擔心。”
    我不言語,隻站在那裏。
    殷容睿見我不答話,又是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力不從心,然後他吩咐道:“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我微微抬頭,躊躇了片刻,輕聲問:“皇上,雲大人在殿外候了許久了,小臣這廂出去,可替皇上傳他進來?”
    自打出了遇刺的事情,太後雖然安然無恙,卻受足了驚嚇,而殷容睿的傷勢雖不重,不過到底是龍體見血,身為禦林軍如此護駕不力,自當要受罰,哪怕他們之中大多來自名門望族。大殷宮中的禦林軍成員,就個體而言,其實都是武家出身的子弟,每個人的武功不能說是不好的,可難免實戰經驗太少,打個架絕對勝券在握,血拚就不免亂卝了手腳。
    當時,雲邵陽本要和殷容睿一同上山的,可被殷容睿留下保護皇後和淼妃了,得知自己手下的弟兄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如今又紛紛下獄,便來求情。可太後見殷容睿“重病”方痊,卻添新傷,便大發雷霆,一定要將當日的那群禦林軍衛一一處死!現在,哪怕是皇上有心要放過他們,那幫人的腦袋也是岌岌可危,雲邵陽從今天早上起就在寢宮外跪著,可殷容睿一直也不見。
    殷容睿本來就笑意不重的臉上立刻沉得徹底,他別過臉,冷沉道:“你讓他不用跪了,朕不會召見的。”
    “皇上,雲大人和您名為君臣,卻也是表親,這一日下來,雲大人滴水未進地跪著,實乃金城可鑒……”
    “熙兒……”殷容睿淡淡地打斷我。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渾身的毛孔再一次不可遏止地發緊,立刻就嚇得說不出什麼話了。
    “你有這番口舌,不如到外麵同他說去吧。”殷容睿緩緩地調整著姿卝勢,然後拉起了被子,躺了下去。“朕乏了。”
    “是,小臣告退。”我愣了一下,然後作揖後退。
    步出寢宮,巨大的紅檀香木的鏤花雕門慢慢地啟開,階梯上跪著的男人一身的著甲宮裝紅黑相間,非常地精致威卝武。
    他聽見聲響,果然非常迅速地抬頭望了過來,目光閃爍了一下,可見是我,繼而不易察覺地黯淡了下去。
    昏黃的暮色裏,落日和煦,光線悲傷而大氣。
    我抬頭看了看像是煙熏的雲,快步走到他麵前,蹲下卝身卝子,看了看繞著整座寢宮把守的麵無表情的宮衛,壓低了聲音:“皇上不會見你,還是起來吧。”
    雲邵陽整個身軀微晃,看著我的表情甚為不甘。
    “要處死他們的是太後,你又不是不知道,起來吧,你這樣,豈非讓皇上為難。”我急切地規勸。
    “我不起來,除了皇上,誰又能救得了他們。”雲邵陽低啞地開口。
    “邵陽兄,你可是糊塗了,皇上的特卝赦隨時都可以下,隻是,起碼也要天時地利人和吧,現在太後正是盛怒之下,等過幾日,這件事說不定還有回轉的餘地。”
    雲邵陽看向我,微微想了想,問我:“皇上,這般說?”
    我搖搖頭,道:“皇上沒說,可難保不是這麼想的。如今你卝的卝人雖在獄中,可不曾少一個吧。隻要還活著,法子就有的是。”
    雲邵陽有些懷疑地看著我。
    “你這樣跪著等著,是想不出法子的。”我不客氣地指出。
    雲邵陽微微偏過頭,有些慍怒,有些懊惱,有些著急。
    我趁著他耽於心理掙紮地時候,一鼓作氣地將他從地上拉起來,他略感驚訝,然後有些赧然。
    我四顧了一下周圍,用更低的聲音說道:“這些人的官卝職都在你之下,你還真好意思在這裏跪著。”
    雲邵陽很誠實地回答:“哪裏顧得了那些。”
    我拽了拽他的胳膊,道:“我今卝晚在宮中當職,這就要回禦醫殿去了,不過,咱們兄弟一場,我先陪你到正元殿外的亭子裏說說話,免得你個死腦筋不開竅。”
    雲邵陽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正元殿外有一方先帝禦筆親題的亭子,修得極為精致,又傍水依花,顯得幽靜雅致。很多時候,來正元殿求見的官卝員都會在這裏等候傳召。不過,此刻宮門已經落鎖,想必是不會來人了,我和雲邵陽便能在那裏坐了一陣子。
    雲邵陽雙拳捶在石桌上,道:“我的這些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若非那些刺客武功深不可測,也決不會讓其近身。”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是一氣兒都負傷了麼,當時,肯定都拚命了。”我順著雲邵陽的意思說道,隨後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會悄悄派人送些上好的傷藥過去。”
    雲邵陽有些感動地“嗯”了一聲,然後又是咬牙道:“我去了探監的時候,他們說,看不出這幫賊子使的是哪個路數的功夫,隻知道邪道的很。”
    “不然,怎麼會來行刺當今天子呢?”
    “太後和皇上去巔祁山太廟之前,底下的人用了三日來封山,條條山路都是嚴加把守的,賊人卻這般輕巧就進來了,我實在想不通是哪裏出了紕漏。”
    “看來,幕後指使之人絕非等閑之輩。”
    我的腦海裏突然被一種奇怪的感覺衝擊了一下,思維間,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片段,仿佛蠶絲一般黏人卻又很快地斷裂開……
    是什麼呢?想不清楚啊!
    “況,又都是死士,問不出個好歹來。”雲邵陽眉目憤然。
    “既是死士,行刺不成,想必回去也是一個死,唉。”這個年代,賣命的人總是前赴後繼的。
    雲邵陽的表情又是一陣糾結,他歎了口氣,道:“男兒丈夫,不能死在疆場,卻在故土上人頭落地,這……”
    “哼,末了,霍驍走的路,叫得人羨慕。”
    “是麼。”
    “戎馬沙場,破陣殺敵,方是我大殷勇卝士所為。”
    我沉默。
    大殷尚武,武家名門數不勝數,自家的小子逐漸大了以後,大多的父母都願意將他們送進宮裏編入禦林軍,既體麵又穩當。而會讓孩子進入軍營的,少之又少,要自己的骨肉同平民一起上戰場,在刀光劍影裏豁出命來,是很多望族不願做的。所以,當初霍驍進入軍營這件事,是震動一時的要聞,唏噓的聲音也很大。
    我一直覺得霍伯伯很偉大,把自己的親兒子都無私出去了。想想自己每每念到霍驍的時候,心裏抽成的樣子,霍伯伯作為霍驍的父親,心情又當如何呢?
    “霍驍與你的交情甚好,可有與你書信來往?”雲邵陽略微憂慮地說道:“聽聞他受傷了,究竟傷了哪裏?傷勢如何?”
    我一下被戳到痛處,“霍驍一心作戰,除了與朝中聯卝係,不會同旁人通信的。”我其實很希望自己能理解霍驍公私分明的原則。
    “倒是他的作風。”雲邵陽點點頭。
    對啊,最最折磨我的作風。
    就在這時,有幾個人影朝正元殿走了過來,我和雲邵陽停下對話,齊齊朝人來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徐元和另一個內監領著三個身著便裝的男人朝正門走去。
    “究竟是何人,這個時辰仍可進宮。”我不解嘀咕道。
    “許是軍報探子。”雲邵陽推測。
    我同意地點頭,定睛更加仔細地望過去。
    這三個男人都生得非常高大,尤其是最中間的那個,簡直跟霍驍有的一拚了。
    夕陽西下,光線溫吞得仿佛油畫裏的色澤。
    我拍了拍雲邵陽的胳膊,說道:“我先回禦醫殿了,你也別留在這裏了,先去找弗王爺商量商量。放寬心。”
    “也隻有如此了,托你吉言。”雲邵陽寂寂地說道。
    我卝朝雲邵陽笑了笑,正轉過身來,隻見那三個男人正好走過我前麵,近看之下,無論是海拔還是身材都優秀得像是大殷的軍人,並且一臉肅穆。
    帶著他們走的徐元見到我,順帶著朝我拱了拱手,道一聲:“林禦保。”
    我依禮回他,“徐公公,這三位壯士是軍報探子吧。”
    徐元一愣,立刻點頭稱是,然後回頭看向他們,拔高聲音道:“你們,還不向林禦保問安。”
    我在那三張極其陌生並且有些僵硬的臉上一掃,擺手道:“我即刻就回禦醫殿了,還是免了吧。”說著,我拘謹而禮貌地朝那三個男人笑了笑。
    突然,我被正中間那個男人的眼睛定住了神思。
    漆黑地猶如一灘化不開的陳墨,此刻卻又閃著迷人的光。
    這雙眼睛……這雙眼睛……
    “你怎麼了。”仍站在我身後的雲邵陽用手,捅卝了的後腰。
    我立刻晃過神,有些尷尬地又是一笑。
    那個男人瞬間用極度冷銳的目光迅捷地在雲邵陽的手上一掃,結果,我感覺身後的雲邵陽突然也有些呆愣。
    這樣看著一個陌生人實在非常失禮,於是我胡亂地把視線移開去。
    那一刻,燒紅的落日將最後的一線光輝隱去,天空中被漸藍淺紫的顏色所替代。
    可是,我卻仍看清了那個男人的左手……
    下一秒,我飛快地掉頭就走,匆匆地,一如這消失的落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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