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亂  咫尺之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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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平靜地躺在石質的地板上,兩手枕著腦袋,天窗流瀉而下的光柔和地灑在周身。
    沒有人說話的日子很無聊,沒有事情做的日子很空虛。所以,我不得不開始思考一些自認為有深度的問題來排解一些愁緒。
    比如,這個石室是如何做到恒溫恒濕,以致於數九寒冬裏躺在這樣的地方卻沒有一絲寒冷。
    比如,天窗而下的光究竟來源於何處,簡直堪比日光燈,多日來給我如此穩定的光束。
    比如……
    石門轟然震動,緩緩上升,煙霧被瞬間驚擾,鎖鏈叮呤響動,我一個鯉魚打挺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然後拍著衣服地又站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是古往今來的囚犯裏做的最憋屈的一個。
    明明遵紀守法卻偏偏招惹禍端,明明心慈手軟卻偏偏暗中樹敵。
    那個嚴王從來說話就似是而非的沒個準兒,讓人毫無頭緒不說,還心裏堵得慌。就這麼個雷池禁地你能招引個什麼過來,人家要從四維空間袋裏鑽出來麼?
    上升完畢的石門後麵照例站著一個人,不過,卻不是嚴王。
    罩著黑紗麵具的黑甲男人持劍站立,逆光盯著這裏。
    我手腕處的鎖鏈被自己的微微顫抖牽扯出些許聲響,
    “嗒,嗒,嗒。”
    黑甲男人的步伐很穩健,他走到我麵前的時候,用手抓住了我手上銀質的鎖鏈,輕輕握住。
    “是你……麼?”我在他高大的身影裏,低頭輕問,聲音仿佛遊絲。
    黑甲男人很平靜,他頷首,答道:“是。”
    話音剛落,我有些艱難地吸了口氣,然後掃了一眼他的右手手腕,果然看見那串暗朱的麝香珠串。
    “為什麼你會在這裏”這樣的問題即使很想問,卻也因為考慮到環境和門外把守的影衛而暗暗咽下肚子。
    “哢!”
    我大驚失色地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鎖鏈瞬間脫落手腕,半張的嘴巴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門外無動於衷的影衛,瞬間心律失常。
    “哢!”“哢!”“哢!”
    一連串鎖鏈脫落的聲音讓我大受刺激。這這這……這不大符合救人劫獄的基本環節和必然背景,不是麼?!
    楚瑜麵具下的臉孔不知道是一副什麼表情,如果他心情不錯的話,說不定會嘲笑我此刻巨慫無比的傻樣。
    “呃!”就當我準備張嘴詢問的時候,他手裏的那把劍卻在我手腳恢複自由之後,準確無誤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劍氣森森掃過脖頸的肌膚,利劍在霧光下閃著冷光。
    然後,楚瑜就這樣拿劍駕著我,將我帶出了石室,走出石門的時候,守門的影衛幹脆利落地朝他頷首抱拳致禮。
    我提著一口氣,被楚瑜帶著走了一段路,看見四處都是未經仔細處理的山壁,但是每隔一段距離都點著照明的火把,當我們雙雙踏進了一條顯得稍微狹窄的甬道,楚瑜的劍才從我的脖子邊上撤下來。
    我們沉默地在甬道裏走了大約一炷香,我終於打破沉默,壓低聲音問道:“你這身行頭,不是嚴王手下的麼……你……怎麼搶來的……”
    楚瑜走在我的身後,一隻手緊緊地鉗住我的肩膀,推著我向前走,十分注意營造一種他看押著我行走的樣子。
    “嗬,這身行頭,就是我的。”楚瑜的聲音在崎嶇陰暗的甬道裏顯得很深幽。
    “……那……你哪兒買的?”
    “……那……得問嚴王了。”
    我立刻停住腳步,猛地回轉過頭,問道:“你這麼說,我可以理解為,你就是嚴王的手下麼?”
    楚瑜抬手將黑紗麵具揭下來,露出英俊好看的麵孔,他照例邪邪地一笑,道:“可以。”
    我很適時地倒吸一口冷氣,驚愕地問道:“那你,是要帶我走,還是送我去死。”
    楚瑜用黑紗麵具拍了拍我的頭,道:“我正是奉了嚴王的命令,來押你去見要帶你走的人,所以,你怎麼會死呢?”
    “楚瑜!我有些糊塗……”我用手按住我的太陽,痛苦地問:“你不是修冥宮的七宮少麼?怎麼會跑來嚴王手底下做事?!”並且還是從管理層直降到基層啊!這需要怎樣的覺悟和忘我精神啊!
    “你是在擔心我呢……”楚瑜把玩著手裏的黑紗麵具,然後睨了我一眼。
    “還有……要帶我走的人……是……”我捏住自己的衣角,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那個在心裏和嘴角徘徊了許久,清晰無比,卻終是羞於啟齒的名字。
    楚瑜在昏暗的甬道裏朝我俯身過來,擠出一絲笑容,道:“沒錯,就是他。危急之秋還有心力將整個殷都城翻過來的霍左將軍。”
    我心頭微微顫抖,他真的找來了……
    “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危急之秋!是什麼意思?”我連忙豎起耳朵,並一把揪住楚瑜的衣襟,質問道。
    楚瑜朝我跨出一步,慢慢逼近我,嘴邊的笑很冷,他說:“九五之尊中毒昏迷,各地叛報頻傳……不知算不算是危急之秋?”
    “怎麼會這樣……”我正視楚瑜有些可怕的眼神,道:“皇上怎麼會中毒呢?”最後一次見殷容睿的時候,他一切如常啊!
    “想知道……便跟我走罷。”楚瑜輕鬆地將我調轉身體,然後一把扣住我的肩膀,將我推向甬道微亮的出口。
    我忐忑地走完那段自我感覺最漫長的一小段路,即便是引以為傲的樂天精神和阿Q精神都無法平複我此刻的七上八下和惴惴不安。霍驍,楚瑜,殷容睿,嚴王……各種各樣的麵孔在我的腦海裏如同走馬燈一般地反複播放,最後將我的憂慮催化成了恐慌。
    當我從一架簡陋的木梯子爬向洞口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原來在之前這麼長的時間裏,都身處地下……
    真正登陸的那一刻,我才注意到這裏是午夜的一處庭院,而跟前就是一座華麗的小樓,近在眼前的一排精美的朱門,房內點著燭火,十分明亮。
    身後的楚瑜已經戴上了黑紗麵具,他輕輕地在我耳邊說道:“我會點你的,忍著點。”
    說完,我還沒來得及,隻覺得肩背一疼一麻,緊接著我便軟倒在了楚瑜的懷裏,再接著,我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看著楚瑜幹瞪眼。
    楚瑜一勾嘴角,一展臂彎就將我扛上了肩膀,大闊步走向了那排朱色後門。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那扇後門被在內把守的兩個影衛輕輕打開,我隻能渾身無力地吊在楚瑜的肩上,視線範圍隻有十分精致柔軟的地毯,以及感受到撲鼻而來的熏香。
    楚瑜將我放在了一張椅子上,並且還幫我擺了個十分虛弱的姿勢。
    而我則隻能歪著腦袋,盯著前方那架高大秀致的屏風,在聽到屏風的另一端那一聲久違的磁厚之際,有些激動地眨了眨眼睛。
    “望王爺恕末將不敬,敢問王爺,江承澤與郭銘期之死,是否如末將所查一般,全拜王爺府影衛所賜。”
    從厚厚的屏風這裏仔細看過去,隻能看見兩個不是很清晰的身影對坐。但是,哪怕是這樣,我也能辨別左邊那個筆直的身影是霍驍。
    “不錯。”嚴王的回答很是幹脆利落,緊接著,他笑道:“你既早已查明,又是集齊了人證物證,何不連同宗欽府,取了令符前來拿人呢?”
    那一端有了片刻的沉寂,而等到聲音再一次響起時,開口的人,卻還是嚴王。
    “霍驍,你遲遲不動,何嚐沒有一絲向本王示好的意思。”
    再然後,我聽見霍驍慣有的冷笑,他道:“江承澤與郭銘期一死,東張營痛失兩元幹將,而主帥單達又突然回鄉祭祖臥病。如今東張營群龍無首又趕皇上意外中毒,無力調遣做主,那八萬大軍何去何從,還需末將再示麼?”那抹筆直的身影屹然不動,繼續道:“如此一來,王爺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末將此刻前去宗欽府,隻怕非但取不出符令,還會損了手下的弟兄,想來不甚劃算。”
    “哈哈……”嚴王仰頭一笑,擊掌笑道:“如此,看來本王亦無需多說,你是個聰明人,應當知曉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嚴王突然站了起來,道:“本王早就想將你收為己用,隻恨你偏學了那些勞什子的迂腐大道理。”
    霍驍身姿不動,涼聲道:“王爺想收為己用的,是末將手裏的南遼營罷。”
    “哈哈……”嚴王又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道:“爽快!”緊接著,他的聲音又滲出了冷意,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本王若得你相助,便是十個南遼營也願棄之不顧。”
    霍驍的聲音仿佛是從寒窖而出一般的刺骨,道:“自古有道伐無道,天下分合必然,我大殷開朝三百九十三年,國運隆昌,基業深穩,百姓安居,番邦臣服。當朝聖上雖年少,卻亦無半分荒道,末將敢問,王爺此舉,意欲何為。”
    嚴王冷笑了一聲,道:“霍驍,你也說了,當今聖上到底年少,如今又身中奇毒,隻怕憑那弱命薄息,是挨不過去的,這大殷江山易主,乃是天意使然。”
    “王爺既說到天意,那大殷聖主自有天神祖宗庇佑,隻是那暗下毒手之人,難道不怕天道輪回麼?”
    “哈哈……”嚴王這一次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持久暢快,可他說話的那一瞬,卻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冷靜,他道:“本王自恃對那侄子不曾暗中動過任何手腳,那毒花是由他自己帶回宮中,也是由他自己親手種入寢宮,還是他自己執意在那片毒花裏守了一宿……隻為一句‘得償所願’的虛話……一切都是天意。”
    “王爺窺探聖意,暗探聖舉,已是大不敬。如今聖躬尚在,卻出此逆言,罪當不赦。”說著,霍驍也站了起來,充滿敵意的聲音擲地有聲。
    “本王知道你霍家一門忠烈,一心為主。可是……”嚴王的聲音猛然降到一個陰冷可怖的音調,“你口中至高無上的聖主,卻未有子息欲立侍君,重蹈先帝覆轍,不顧祖上靈蔭,這也是你口中的‘無半分荒道’麼?!”
    霍驍沒有動搖地看著嚴王,冷言道:“殷主無上,陰陽所向。乃是祖上傳下的規矩,王爺身為臣子,何來垢言。”
    嚴王慢慢地繞出自己的位置,一步步走向霍驍。
    我的心髒在那一刻皺成了一團,屏息看著步步走向霍驍的嚴王,喉嚨發緊,頭皮發麻,心頭發顫。
    “那個人,是林佑熙,也無妨?”
    一字一句,猶如削皮斷骨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我的心頭,我皺眉閉目,隻恨不能用手堵上耳朵。可我還是聽見嚴王繼續說道:
    “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冒險來見本王,想來,及冠之日所言非虛。霍驍,你來對地方了,他確然在此,本王知道你要什麼,也可以給你。你……”嚴王俯身在霍驍耳邊,字字清晰,道:
    “你也知道,本王要什麼。你可願給?”
    我猶如一隻驚恐而張皇的玩偶,被置於屏風的一端,看著那個沉默屹立的身影。
    心中眼中都徘徊著一個問,一句話。
    霍驍,我和你自幼就恪守的家國,是多麼懸殊的對決,是多麼愚蠢的比較。
    所以,我最怕你麵對那道暗藏在你我感情裏的選擇題,我也怕知道那道選擇題的結果,所以,我像個笨蛋一樣假裝無視它的存在,隻做到看著你,可是,這樣的一刻還是來了,還是因我而來的。
    滿室悠遠奇妙的淡香,滿室煎熬刺骨的沉寂。
    這樣的一道坎,終是來了。我明明就知道正確答案,卻還是厚顏無恥地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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