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意  新生降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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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七月初七,霍家上下誰也沒有心情過七夕了,原因是蓉姨在這一天從清晨起便開始陣痛。霍府一時間亂得雞飛狗跳,其實也著實是關心則亂,該妥當的事早幾個月前就備好了,就連在蓉姨分娩時在一旁時念經祈福的尼姑都按部就班了,可仍然不能讓霍家上下每一顆提著的心放下來……
    而霍馳小朋友一邊揮舞著木劍,一邊朝攔著他進產房找娘的丫鬟皺起眉頭,模樣還真有點唬人,頗有幾分霍驍的神韻。最後還是被奶奶差遣過來的我給抱走的,帶著他在花園裏逛了幾圈,一邊忍受這個小兒多動症者的上下翻飛,一邊回答這個未成年小布丁的幼齒問題,不過當他問到他們家的老三是怎麼來的……我卝朝天翻了個白眼,思慮良久,開始從細胞說起人類的起源,然而霍馳小朋友嫌我扯得太遠,聽了兩分鍾後,就自行另提話題,要我猜老三是弟卝弟還是妹妹?
    正當我考慮著要不要和小弛訂下什麼賭注的時候,一邊花叢外跑來的老媽子歡天喜地得笑出了一臉褶子,告訴我們霍三小卝姐終於降臨人間,夫人由此得償夙願。
    霍伯伯給這位三妹妹取名,霍湘。又因為生在七夕佳節,便又另取了小名,夕兒。
    夕兒在出生的第三天才露卝出了廬山真麵目,紅紅的小卝臉像一朵嬌卝嫩的花兒一樣緊緊縮在一起,奶奶直誇她生得標致,可是蓉姨卻笑著打岔,說自己的夕兒沒有另一個熙兒出生時的一半好看,倒叫我怪不好意思地隻能假裝逗霍馳玩。隻可惜,霍馳小朋友對自己的小妹妹更感興趣,我這個名不副實的二哥,再一次被無情地拋棄了。
    而另一邊,高厚的宮牆上細細散散地棲息著幾隻宮鴉,烏色的身軀有一番玲瓏的別致,在看了它們近五個年頭之後,我漸漸地有些喜歡它們了,有時候還會帶些碎食來喂喂這些小家夥。所以,我一度懷疑宮鴉的繁殖顯著增多是我卝幹擾造成的。
    七夕過後的深宮如往日一般寧靜,也如過去一樣暗湧洶湧,這座華麗莊嚴的宮殿總有辦法將一切陰暗掩藏得天衣無縫,並且堂而皇之地和諧溫吞,將謹言慎行沉默是金的本領悉數傳授給每一位在宮中的行走的勞動者。
    夏日的陽光四射,強烈地融化著每一道宮殿屏障,將華彩的雕梁畫棟漸變成更加富有感染力的色澤來。
    而有一處的地方,卻比任何地方都要寂靜,散發著一種難以靠近的氣場,似乎也因此連熱量都不敢在此處聚卝集擴散。
    正元殿的南書房裏,殷容睿坐在最高的坐塌上,麵容嚴謹地看著一本明黃的奏折,並時不時地用朱筆批示,而漆金的獸雲祥丹橫桌上壘滿了一疊疊待閱的奏章。而座下的兩邊坐著翰林院的兩位院判,他們將內監送過來的奏折先行查閱,按照輕重緩急分類過後,再呈到殷容睿的手上。
    殿外的日晷分明地指向了午時,徐元抖著拂塵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邊,身卝體微弓,細細小小地發出聲音:“林禦保,勞您去問問皇上可否傳膳,禦膳房的人都備好等在偏殿了。”
    “徐公公,這話該您問啊。”我好笑地看著他。
    “哎喲,做奴卝才的,人微言輕,皇上哪肯理會。”徐元將拂塵換了位置,然後有些無奈地眼波流轉,繼而又道:“咱們皇上啊,一心為國,用膳略晚了那麼一二刻的,也是有的,隻是怕太後娘娘怪卝罪咱們奴卝才不體貼主卝子的身卝體,到時候橫豎是奴卝才的錯。”徐元苦著臉,扭卝捏地翹著蘭花指。“還是林禦保心善言軟,稱皇上的意。您要是去一問,皇上興許就點頭用膳。”徐元卯足勁兒地拍我馬屁,笑得跟朵春花似的。“也算是替底下的人行善,老徐隻道林禦保功德無量。”
    “徐公公這張嘴,比佑熙的可強上一百倍不止,隻是用錯了地方,這番口舌該朝上麵的那一位說才是。”我微微朝殷容睿那兒抬了抬手。
    “哎喲,林禦保別拿老徐開玩笑了,咱伺候皇上也有十年了,難道還不清楚皇上的脾xìng?!皇上心有千竅,下人可看不通透,哪兒敢亂動口舌。到時候話還沒說全呢,惹了皇上的忌諱,那可不止皮肉吃苦咯。”徐元說著,暗示xìng地縮了縮脖子,不過仍不忘繼續請我幫忙,麵目巧笑地討好道,“林禦保行行好,隻去勸一勸,就一句,若皇上不肯,老徐再另想法子。”說完,徐元便欲給我做個大大的揖。
    我忙止住他,隻說:“徐公公莫要如此,佑熙這便去試試。”當然,實在也是受不了老徐這套很有暹羅意蘊的舉手投足。
    於是,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徐元無限感激的目送下,輕手輕腳地靠近殷容睿的坐塌,俯身從屏座一側進前,在殷容睿身邊站定,輕聲說道:
    “皇上,禦膳房的人已備好午膳,皇上是要移駕去偏殿,還是讓底下的人先候著。”
    殷容睿繼續批閱奏折,身卝體仍然沒有移動分寸,目光篤定在奏章上,但嘴角卻含笑,道:“是徐元求你來問的吧,這個偷懶的狗奴卝才。”
    “皇上英明,徐公公拳拳忠心,隻是擔心皇上的龍體罷了。”我連忙為徐元辯護了幾句。
    朱筆有力地一頓,殷容睿終於放下了筆,然後將雙手往桌上一推。
    在一邊觀望的徐元立刻喜上眉梢,扭著屁卝股就往外退,一群小內監手腳麻利地緊緊跟上,應該是準備吩咐禦膳房的內監張羅膳食碗筷上桌了。
    “兩位愛卿,先行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殷容睿揮了揮手。
    翰林院的兩位院判連忙跨出位置,抖著袍子跪下謝恩,然後緩緩地退出殿。也真是難為兩位胡子白花花的老卝爺爺,年紀一大把了還得卑躬屈膝地過活了。
    幾個宮女端著水盤和濕帕呈了上來,我小心地捧著殷容睿的手放進水裏浸卝潤,然後塗上我根據現代洗手液發明的飛沫露,揉出細細的泡泡後再一次打算將手放進水中清洗。
    不過,雖說皇上是九五之尊,讓人伺候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好歹也是大婚親政的人了,總是讓別人給洗手,是不是有些孩子氣呢?聽說以前也沒這毛病啊……還有,我不是禦保麼?聽說以前沒這項業卝務啊……
    胡思亂想之際,突然,活動的手被一股力量製住了,水聲乍然提高,我一驚,抬頭就看見了滿眼笑意的殷容睿,他將尚未清洗幹淨的細沫勻了大半到我手上,竟也學著我的動作揉了起來,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妥。
    我大駭,但仍舊控卝製住聲音,小聲地說道:“皇上,食有時方能有利脾胃,皇上容小臣替皇上淨了手,移駕偏殿吧。”
    “你這洗手的法子著實有趣,好像朕的手有多髒似的,要這樣正反揉卝搓……”他一邊說著,一邊表情認真地實踐起來。這簡直和我小時候洗紅領巾一樣“虔誠”,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竟然是一國之君。
    “……”當然,我也實在不希望有人質疑中學洗手處牆壁上的宣卝傳——科學洗手十六步。所以,下一刻,我用卝力地將手從殷容睿的手裏抽卝了出來製止他的胡鬧,然後迅速拿來一方濕帕將殷容睿的手再一次捧起他的手,若無其事地細細擦卝拭,然後再取出一方幹帕,將水珠吸幹。
    殷容睿似乎沒有生氣,安靜地任我擦著。
    慶幸的是,一邊侍立的幾個宮女見識了這樣的一番情景之後竟然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連餘光都沒有飄忽一下,大約是早就知道如今的聖上有些喜怒無常,不過,還是很佩服芷瀾宮調卝教出來的宮女,素質超乎我想象的高啊。
    “皇上,可要傳哪位娘娘來侍奉用膳?”我幫人幫到底地幫徐元把該過的流程問題索xìng也說了,老天爺,我都覺得自己快是半個老徐了。
    “等她們叮叮當當地盛裝而來,朕的飯菜都涼了。”殷容睿板著臉說道。
    “是。”我低頭應和。
    殷容睿走出幾步,再一次含笑提議道:“林禦保,不如你來侍奉朕用膳?”
    我就差沒跪下求饒了,“小臣不敢。”這要是讓後宮的人知道,我今後在宮中行卝事豈不是難上加難,說不定我還沒等到霍驍回來,哪天就被設計死了。
    殷容睿略一沉吟,不置可否,將兩手往身後一背,大步就被眾人簇擁著走出了大殿。
    我的腦海閃過悟空拜師的場景,然後搖搖頭,也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而我們這邊的一群人跨出門檻還沒走幾步,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內監就帶著兩個小內監急匆匆地朝這裏趕了過來,臨了有五六米的時候,一個趔趄就毫不猶豫地撲通跪了下來,害得後麵兩個小內監都重心不穩地差點方寸大亂,重重地跌跪在地上,連我都替他們疼,看為首的那個也是有品級的內監了,怎麼這麼沒有條理。
    那個中年內監卻毫不在意地給殷容睿高聲請安。
    殷容睿麵無表情地示意他起來說話。
    然後,我就聽見這位中年內監幾乎是用熱淚盈眶的亢卝奮表情,加之波瀾壯闊的肢卝體動作,最後用中了頭彩的嗓音,大聲說道:
    “皇上大喜,皇上大喜,淼妃娘娘有喜了!”
    連我都在這一刻原諒了這位公公之前的失態,他之前有多難以自己,現在看來就和主卝子有多一心同體。
    不過,欣賞的同時,我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要知道殷容睿和皇後已經成婚兩年多了,眾人絞盡腦汁都沒有讓事情開花結果,我本來還一直以為是皇上的年紀太小的關係。沒想到,這位淼妃才來大殷幾個月就成功造人,實在是意外的驚喜。不過,殷容睿才十六歲都不到,就升級做了準爸爸,還真是令人咋舌。
    我看著殷容睿的背影,不知現在的他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有沒有初為人父的興卝奮?
    “今早禦醫殿的方總管為淼妃娘娘診脈,說娘娘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實乃可喜可賀。”中年內監的情緒還是很興卝奮。
    “來人,給這奴卝才行賞。”殷容睿的聲音很平緩。
    “謝主隆恩。”中年內監連忙叩謝。
    “朕會派林佑熙給她開方配藥,傳話讓她好生養著。”殷容睿說完,轉過身來看向我,問道:“聽明白了?”
    “是,小臣明白。”腦海中立刻跑出一串串的藥名,一段段的煎熬方式……
    “嗯。”殷容睿挺了挺胸膛,四下一片寂靜。
    “怎麼了。都傻了?!朕要移駕偏殿用膳。”殷容睿有些不滿地看向兩邊侍立的內監和宮女。
    什麼?!確定是偏殿而不是慶烏宮?!
    我相信大家的心中都閃過了和我一樣的疑問,皇上竟然在得知自己的頭胎龍種之時,不先去嘉獎那位光榮母親的肚子,而是選擇先犒勞自己的肚子?!這會不會太淡定了一點。也太辜負那位公公的傾情出演了吧。
    就這樣,我們一群人走過了那位明顯石化中的公公和後麵兩位明顯死機中的小內監,浩浩蕩蕩地朝偏殿的饕餮盛宴開路。
    走在最前麵的殷容睿,步履平常,身姿端直,背影挺拔。這樣看的話,他儼然是一個大人的樣子。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我會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撲在我懷裏哭鼻子的生病孩子呢?當時他還很小,甚至有些羸弱,可是現在,他竟然要做父親了?!
    我是該感歎時光如梭呢?還是自嘲自己止步不前呢?
    天際的雲中飛過幾隻烏黑的宮鴉,它們很識趣地沒有“啊——啊——”地煞風景,我卝朝它們笑了笑,然後跟著眾人走進偏殿。
    可是,在我們不遠處懸空而棲落的宮鴉還是在高牆上發出悠遠而幽深的叫卝聲。
    啊——啊——啊——
    一如死神的喪鍾鳴鳴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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