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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輕拂,宅院。
    “傅正禦,爺爺還讓我帶了一張單子,是你走後,又相繼告急的藥材。”我將一張信封放在傅巒的麵前。“宣州這裏出了事,爺爺又派牧正禦帶著人手去了殷都周邊的幾個藥莊和西都的藥市,補齊了一些,但是這些,隻能在宣州采買。”
    傅巒用手指扣了扣桌麵,拿起信封,取出信紙,一一瀏覽,一邊看一邊道:“倒不是難找的藥。隻是那幫賊匪一日不除,購進的藥材便一日不得返都。”
    “傅正禦,我覺得眼下還是應該以宮中的事務為重,您……能不能把自個兒的事兒放一放?”我沉吟許久,鼓起勇氣問道。
    傅巒皺起眉毛,冷冷地開口:“什麼?”
    “我的意思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謹慎地略略往後退了一些,“您可以給沁桓山莊去封信,那裏的藥材隻怕比宣州的還好,而且,隻要您一句話,就可以一刻也不耽擱地送去殷都。”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傅巒的神色黯淡下去。
    我連忙解釋:“我覺得,總比耗在這裏好。”
    到這裏已經七天了,也陸陸續續地聽說這幫賊匪有多麼凶殘,奸擄掠幹得是麻利幹脆,連城守那幫兵將都對他們畏懼三分。而霍驍經過部署,已經親自帶人上山了,那片地方自然也沒人敢靠近,幾天來,也不知道霍驍那裏的情況如何。
    “嗬……”傅巒哼了一聲,用手撫了撫額頭,抬起眼睫毛看著我,半天沒有言語。
    我被看得汗毛樹立,心裏啪啪地打著鼓,我發現自己最近總是做一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並且屢教不改。
    我也望向傅巒,發現他的臉孔有些疲憊,下巴上是尚未清理的胡渣,透著一大片的青色。
    這時候,我才覺察到,他為了這批龐大的藥材在宣州已經忙碌了半個多月,結果賊匪一出,把準備事先回殷都通報的典禦洗劫一空不說,還弄得一死兩傷,逼得傅巒不得不出麵處理這些他最討厭的交涉。現在我又來告訴他,希望他能對他所逃離的家庭作出求援,要他去做這種妥協。
    “啊……”我有些尷尬地準備說些什麼。
    “從宣州送信到沁桓山莊,再將藥材運送至殷都,約是……”傅巒微微地閉上了眼睛,然後沙啞地說道:“……半個月……”
    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半個月……”傅巒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宮裏應該撐得下去……”
    傅巒完全閉上了眼睛,淡淡地說道:“去拿紙筆吧。”
    我動了動嘴唇,道:“傅正禦要是覺得為難,就隻當我說說吧。”
    傅巒睜開眼睛,有些迷離地看向我,身子微微傾斜,道:“我自個兒不是沒想過,隻是……到底有些……”傅巒略微猶豫,然後坐正,對我說:“去吧,拿紙筆……”
    我握了握拳頭,轉身去書櫃的地方取出筆墨紙硯,走回原地,將東西慢慢放在傅巒的麵前,然後撩起袖子,站在他身邊幫他研墨。
    傅巒一邊浸潤筆尖,一邊輕輕地同我說話:“我不在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明夏樓的娘娘又病了,去看了兩回。但近不了身,那宮女又說得糊裏糊塗,隻好照著你之前的方子開藥。”
    “寧醫十男子,不醫一婦人。”傅巒微微一笑,接著又說:“此事也隻能如此,你別掛心。”
    “正元殿鼓樓裏的內監晚了一刻落鼓,被抓去摁了燒石,兩隻手都被灼爛了,又在幽室裏關了兩天。等送到禦醫殿裏的時候,隻剩一口氣了……”
    “送得符安院。”
    “嗯……皮肉都焦了,筋脈骨血也斷了……我,隻能卸了他的手……”
    “確該如此。”傅巒沾了沾硯台裏的墨水,在紙上慢慢地寫起字來,“場麵想必有些不適,沒有慌了手腳便好。”
    “我還給尚書府的四公子拔了門牙……他到處跑,哭鬧了許久……可還是被我抓回來了。”
    “嗬嗬……”傅巒笑看了我一眼,“能抓到那小家夥,你倒是有些本領。”
    我一邊磨墨,一邊細細地對傅巒彙報了一下近來的大小事情,期間也參雜一些有意思的小插曲,傅巒沒有揶揄我小孩子氣,笑得還算配合。
    傅巒的信寫了簡略的兩張,再加上他的字有些大,更顯得沒說什麼,總之客套話什麼的都免了,隻揀要緊的寫了。
    我看了門外亮藍的天空,將信紙疊好,輕輕地放到魚形的信封裏。
    “日頭大,等會兒送到信使房吧。”傅巒說道。
    我搖搖頭,道:“我沒打算去信使房。他們那兒送信的日子一個月隻定那麼幾天,送去了也耽擱時日。”
    “你打算去哪兒?”傅巒又皺起了眉頭,顯然不滿意我否定他的主意。
    “去霍驍那兒……哦……就是霍左將軍,他那兒說不定有加急的信件要送去殷都,我讓他順便也把咱們這封捎上。比信使房裏可快多了……”
    傅巒微微詫異地看著我,道:“你……竟然直呼他的名諱……”
    我點點頭,道:“我沒和您說過嗎?我同他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傅巒恢複正常,擺了擺手,道:“原來你說的人是他,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猜到。算了,你有這麼個能人幫忙自然大好,去吧。”
    我捏著信件,扯了扯領子,走出了傅巒的書房。
    剛走出了我們的那所宅院,沒走幾步,就看見不時的有宣州當地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從不遠處順著街道,朝城門口的集市上走去。
    我疑惑地看著這些原本都躲在家裏不敢出來的百姓,於是,便攔住了一個青年人,禮貌地問:“這位小哥,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那位年輕人興奮地揮了揮胳膊,指著集市的方向道:“好像是抓了那幫賊人回來了,都被綁在集市口呢,我要去看看,晚了,就被擠在外頭,瞧不著了。”說著,他就興衝衝地朝著所指的方向跑了過去,真是一陣風。
    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先把手頭的事兒辦了再去看熱鬧比較好,於是,我加快腳步朝霍驍所住的驛站跑去。
    過了一會兒,那所稍顯沉寂的驛站便出現在我的眼前,起先看它是在夜裏,沒看仔細,如今大白天打量它,更覺得有些古舊,估計是很久沒翻修過了,不過,大概是因為霍驍來了,倒是吩咐底下的人打掃得很幹淨。
    正當我要走進去的時候,門口守衛的兩位兵將很嚴肅地攔住我。
    我一臉笑意地說道:“兩位軍爺,我是霍左將軍的朋友,我叫林佑熙,也不能進去嗎?”
    一位麵色微赤的兵將很決然地搖頭,道:“不是軍中將領兵員以符為憑,一律不得入內。”
    另一位偏瘦的兵將似乎比較好說話,不過也不講情麵地說:“公子若要找霍左將軍,還是等申時之後再來吧。”
    我正要辯駁幾句,卻看見一個熟悉的麵孔朝這邊走了過來,我不禁心中一喜。
    那兩位兵將微微側身,頷首道:“肖副隨。”
    肖聽雷於是便行了頷首回禮。隨後也朝我點了點頭,衝那兩位兵將道:“是禦醫殿的林典禦,不必阻攔。”
    那兩位兵將聽罷,這才將交叉的長戟撤了開來。
    我走了進去,笑著向肖聽雷道謝,“多虧肖副隨了。”
    肖聽雷搖搖頭,道:“軍中的大小綱律不得不守,他們也是怕出什麼閃失。”接著,他又問我:“林典禦是來找將軍的。”
    我連忙解釋:“我這兒有一封送至元洲沁桓山莊的書信,想送到此處,代為轉交給殷都禦醫殿,好讓他們將此送至目的地。”
    肖聽雷和我一起走了幾步,負手道:“也無不可,林典禦不妨就交給我,我一定代為辦妥。”
    我含笑將信件交給肖聽雷,道:“如此,便有勞了。”
    心想,這肖聽雷還真是樂善好施,辦事很積極麼。
    肖聽雷將我的書信放進衣袖裏,然後仿佛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說道:“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我聽後,便問:“何事。”
    肖聽雷皺著眉頭,臉色有些擔憂,道:“是趙焉,想必林典禦也是見過的。他這幾天臥病,卻不肯求醫,說是自己能好,可我卻覺得他這毛病實在古怪,如今,可巧,林典禦來了。不妨去瞧瞧趙焉吧。”
    我立刻精神抖擻地問道:“在哪兒,帶我去吧。”
    肖聽雷麵色微喜,便將手一比畫,將我帶過一條遊廊,又穿過了一條算是舊式的石板路,走進了一間小小的房間。
    一眼便看見床上側臥著一個人,正皺著眉頭臉色發白,不是趙焉是誰。
    肖聽雷走在我前麵,朝趙焉說道:“趙焉,禦醫殿的林典禦來了,你起來,讓他瞧瞧罷。”
    趙焉眉頭一皺,不悅地瞪著肖聽雷說道:“不是說了不用嗎?”接著,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淡淡地說:“林典禦請回吧。”
    我也淡淡地回應他,說:“趙副隨如此忌醫諱疾可不好,即便不給我這個麵子,也看在肖副隨為你擔憂的份上,起來讓在下好生診一診。”
    “當真沒什麼毛病。”趙焉撐起一張笑臉,不過卻是不見笑意的。
    我無視他的敵意,仍舊慢悠悠地說:“既然沒毛病,給在下診診又有何妨呢。”
    趙焉聽了這話,微微有了一絲猶豫。肖聽雷借著這個當口,走到趙焉的床邊,將他扶了起來,和氣地說:“你也真是,哪有這麼和大夫抬杠的。”
    我笑著坐在床邊,示意他伸出手腕。
    趙焉看了一眼肖聽雷,又看了我一眼,最後,還是把手伸了過來。
    我輕輕地將手搭在他手腕的脈搏上,細細地感受著指腹下的跳動。
    當我所察覺到的脈象愈發趨於不該有的節奏和律動時,我的心中不禁被一個現實所擾亂。
    竟是……
    我不著痕跡地抬眼看了一眼趙焉,然後,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肖聽雷先發問:“林典禦,如何?”
    我笑著點頭,道:“誠如所言,確實沒什麼大毛病。”然後,我站起來,看著趙焉說道:“隻怕是趙副隨初來宣州有些水土不服吧。”
    我又轉頭對肖聽雷,說:“等會兒,我讓人給趙副隨送些藥來,我會寫好方子,你們按著上麵寫的熬煮服用便是。”
    肖聽雷放心地點頭稱是,良久不語的趙焉也冷淡地道了謝。
    後來,我拒絕了肖聽雷的出送,自己退出了房間。
    但是心中的想法越來越確定。
    沒錯,一定是的……
    嗬嗬,還真是有趣呢,這算是曆史的必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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