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意  心事各異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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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的細風充滿涼意,我奮力地朝奉醫堂跑去,四周素麗的景色疾疾朝後倒去。幾縷發絲飄了一會兒就混著汗水黏在了額上。
    “滿福,你看見文宛了嗎?”我滿頭大汗地跑到一個胖乎乎的僮走的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沒看見。”滿福搖了搖頭,低頭想了想,也有些奇怪地說:“從昨兒起,就沒看見他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我今天剛進宮,一上午都沒見他出來。”照理,文宛應該會出來迎接我才對。
    “領司也問起過他人,大家也是說沒看見,這會正拿著竹條子尋人呢。”滿福滿臉擔憂。
    “太醫署的人有沒有來找過他!”我拽住滿福的衣服,著急地問。心裏開始有了不祥的念頭,如果那幫王八蛋趁我不在想找文宛的麻煩,隻怕,他那麼一個人,應付不來啊。
    “沒有,太醫署正月休課,二月初六才開課啊。”
    “啊……對對對……”我連忙讚同道,著急地連這茬也忘了。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文宛昨兒不見之前,好像往軍沿處去了!”滿福聲音一下子地洪亮起來。
    我想了想,連忙朝門外跑去。
    大約跑了一盞茶的時間,我氣喘籲籲地跨進了軍沿處。正午的軍沿處,沒有很多人,琢磨著應該是用午飯去了。
    空蕩蕩的房子裏,隻坐著一個正在打盹的老大爺。
    “老大爺,您醒醒。”我湊近他,輕輕地搖了搖他。
    “唔……”老大爺吸了吸鼻子,眼睛閉著,嘴上卻說起了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啊。”我吃了一驚,連忙道:“您看見一個和我差不多的男孩……”我看見他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我的形容模樣,又改口道:“你看見一個十四歲的男孩,瘦瘦的,大約這麼高。”我忍不住拿手比劃了一下。
    老大爺打了個鼾,不耐煩地說道:“跟娘們兒似的?”
    我頓了頓,也隻能說:“嗯。”
    “朝未央湖那兒去了。”
    老大爺皺著眉頭,拿手遮住了腦門,再也不想理會我的樣子,不一會兒鼾聲轟隆而起。
    我吸了口氣,轉身從軍沿處的大門跑了出去。
    我發誓,如果找著了文宛那個臭小子,先臭罵他一頓,然後再問個究竟。我為了這麼個沒心肝的人,跑得要死要活,真是……何必呢……
    日光開始偏西,而我在未央湖畔已經打了無數個來回了。
    等我找到坐在一處假山石後麵坐著的文宛的時候,就立刻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到了他麵前,指著他的鼻子,居高臨下地罵道:“姓文的。你去了哪兒!再不回去,就等著被領司爺爺大打一頓吧!”
    文宛也不吱聲,顫悠悠地站了起來,抬手擦了擦眼角,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我,末了,才用沙啞的聲音道:“哦,我這就回去。”
    “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不放心地拉住他的手臂。
    不問還好,一問,文宛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然後就開始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
    “到底怎麼回事?”我走近他,毫無頭緒地看著他劇烈顫抖的肩膀,道:“你告訴我,說不定我有辦法。”
    “沒有沒有……誰都沒有……”文宛像瘋了似地搖著頭,然後抓著我的衣襟,開始徹底泣不成聲。
    我歎了口氣,意識到,文宛說不定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事了。而且,是比上次他被方玉寬羞辱了……還要嚴重的事。
    就在我沉默著任由文宛失聲痛哭了半個小時後,他終於用完全廢掉的嗓音,絕望地說道:“沒有了……他們……我的哥哥們……沒有了……”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才想起了文宛的兩個哥哥是這次回骷之戰的軍士。下一刻,我立馬意識到,上個月殷都裏傳來了鄭溫將軍率領的部隊全軍覆沒的消息……難道他們兩個就在那隊人馬裏……
    “文宛,你確定了?”我嚴肅地看著他。
    文宛的眼神已經完全渙散開來,他像個沒有骨架的稻草人,無力地又坐回了地上,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
    我接過那封信,急切地抽出了信紙,認真地閱讀起來。
    “他們一定也給我娘也去了信,我娘……嗚嗚……她已經沒了我爹……她……怎麼受得了……我爹……也是死在十二年前的北蠻之戰裏……嗚嗚……為什麼……老天……為什麼……”文宛的樣子恨不得死在此刻,世上的一分一秒對他來說似乎都是煎熬。
    “你娘隻剩你了,你確定她希望你這樣。”我開口道。
    我們一側的未央湖麵在晚風的吹拂之下,蕩出了一層層金色的波光,像漂浮在水麵的羽衣。
    “我……我……隻剩我……”文宛止住了眼淚,呢喃著站了起來。
    “眼下更應該想的,是你自己今後的路,你甘心隻做一個僮走,一年後被遣送回家去,繼續讓你娘受苦……”
    “……”文宛乍然瞪大了眼睛,表情一如既往地凝重。
    “你不是說,你娘希望你能做禦醫嗎?”我慢慢地扶正了他的身體,緩緩道:“那你就不能讓她失望,為了她,要做這禦醫殿裏的禦醫。”
    他的眼睛慢慢地回複了神智,胸膛的起伏也微微平複了下去。
    我拿出一方手帕,遞給他,道:“擦擦臉,和我回去。”
    文宛抬起手,接過手帕,眼睫低垂,讓人有隨時都會哭泣的錯覺。
    “謝謝你,佑熙。”
    “嗯,別說這些了。”
    我轉過身,跨過了幾處的草叢,準備走出去。
    可是心裏開始有不舒服的感覺浮上來,密密麻麻地附著心髒的分分寸寸,帶出一片莫名的緊張。我記得霍驍和文宛的哥哥都是飛騎營的,霍驍……他在不在那裏呢?不過隨後,我又有些釋懷,正月裏,蓉姨的表現不像是出事的樣子。
    文宛跟在我身後,仍舊是不說話,隻怕一時半會兒也緩不過來。
    這一年多,我每天忙裏忙外,很沒良心地很少去想他,不知道他在軍隊裏會生活地怎麼樣,不知道他受傷了沒有,不知道他心情抑鬱悶聲不響的時候有沒有人去和他說話,不知道他逞強硬撐的時候會不會又一個人躲起來……
    心上越發地沉重,有一種感覺在洶湧而上,衝刷著胸腔內部。
    霍驍是個夠格的朋友,一直以來都很照應我。雖然個xing很冷淡,卻是一個有著柔軟內在的人,不過,我和他一起的時候,很多時候都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事情,卻沒有想過去聽一聽他想說什麼。
    他快要出征的時候,一年前的昨天,他走的前一天,我沒有和他多說什麼體己的話,隻是一個人默默緊張進禦醫殿的事情,卻沒有意識到:他就要去打仗了,是要提著刀和敵人拚命的,而他隻有十五歲……
    如果,那時,我能夠多和他談談,說幾句加油打氣的話,說些好兄弟應該說的話,現在的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有罪惡感了……
    我用手拍了拍胸口,極力去緩解那一陣一陣撲麵而來的撞擊,真該死。
    等我和文宛各懷心事地走回奉醫堂的大門的時候,我們遇見了一個人,他恢複了一貫的靛色服裝,優雅從容地走了過來。
    “林佑熙,跟我來。”他沒有過多地在我們身邊停留,隻是就這樣丟下了一句,然後就大步朝奉醫堂的清遠院走去。
    “你先回去,我很快回來。”我回頭對文宛說道。
    文宛看著方正禦離去的背影,沒有理會我的話,他再次垂下了眼睫,然後轉身朝熏草樓的方向走去,步伐似乎像灌了鉛一樣。
    我默默地注視了他一會兒,朝方正禦追去。
    清遠院裏浮動著梨花的香味,清雅而清新,可惜我沒有抬頭駐足的時間。我跨上了幾步台階,跟著方正禦進了他辦公的房間。
    “看見那張桌子上的書了嗎?”方正禦坐在椅子上問我。
    那是一張小桌子,上麵擺著筆墨紙硯,放著一疊泛黃的紙張。而且就擺在方正禦的桌子的旁邊。我看了一眼,對方正禦點了點頭。
    “你上次來替我理了藥方,這次便幫我抄錄吧。這是今年新搜集的各地良方,隻是紙張雜亂,行文零散,無法上呈,你便重新整理翻抄一遍。”方正禦含笑著看我。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驚異。
    良久,我說:“多謝方正禦,佑熙一定好好抄錄。”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接觸各地醫學的好機會,雖然隻是抄錄,卻可以借此詳細了解一些少見的療法。隻怕是堂中的從禦都難以獲得的機會,方正禦卻願意給一個僮走這種機會,實在令人感動。
    “如此,開始吧。”方正禦向我打了個手勢,突然,他好看地一笑:“我知道你的字不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到位子上,坐了下來。拿起那一大疊上的第一張,開始看了起來。
    “林佑熙,正月回家都做了什麼?”方正禦低頭做著自己的事情,開口對我說。
    “哦,沒做什麼。”我停了一下,裝作平常地說道。
    “沒和爹娘出門逛燈市嗎?”方正禦的聲音如往常一般柔和。
    “……”我將筆放在硯台內潤了潤,提筆開始在雪白的紙上寫起了字,接著,我輕聲道:“沒有。”
    “是嗎……”
    房間內安靜下來,有梨花的香味透過窗戶飄進來,不知何時,竟然已是夜色濃重了。
    而天上的月亮依舊明亮,似乎不解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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