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開始有了冷意，敏感地在雲層裏穿梭來去，又最終落在了開滿桂花的院子裏，在香甜的氣息裏漸漸柔軟下來。
    轉眼就到了小豆丁父母第十年的忌日，正好逢上了重陽節。
    我穿著一身全素的衣服，雪兒立在我身後，為我束發。
    雪兒是我六歲的冬天裏從人口販子手裏買下的，她當時瑟縮驚恐的眼神深深地觸動了我的悲天憫人，所以便忍不住英雄救美了，當然，我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一小孩兒，身上壓根沒錢，但這套理論在霍驍身上不適用，他知道了我的意思後，就麵無表情地借了我十兩。想到這哥們特別仗義地讓我去出了這風頭，我實在感激不盡。
    “少爺，好了。”雪兒款款地退了一步，恭敬地說道。
    我看也不看，隻說好得很，便起身跨出房門。雪兒很安靜地跟在我身後，形容窈窕，錯身而過的小廝家丁無不側目。
    雪兒比我大上三歲，正是妙不可言的年紀，但對大把大把的示好卻無動於衷，很是自重，老太太也極是欣賞她的懂事，不止一次誇我有眼力見兒。隻是我對她暗示我日後收雪兒作偏房的想法大大地捏了把冷汗，作為受過現代教育的我來說，怎麼會同意去剝奪一個女孩選擇幸福的機會呢？
    話是這麼說，也是因為我知道雪兒心裏頭念的人根本不是我，是那個當年的幕後讚助者罷了。
    我又不是看不出雪兒見他時水盈盈的目光裏藏著多少情懷……
    我理了理思緒，不去想了。
    剛跨出門，老爺子和老太太已經上了馬車。老太太坐在車裏，掀著簾子衝我笑道：“熙兒，快些上來。”
    我應了一聲，踏著車邊的凳子鑽進了馬車裏。
    這個年代的馬車已經十分舒適了，隻是到底不如現代轎車那麼迅捷平穩。
    老太太還是老樣子，一把將我摟了過去，用手輕輕拍著，嘴裏念道：“見了你爹娘，跪著好生上香，要他們保佑你如意。”
    我很溫順地靠著老太太說道：“要爹娘保佑爺爺奶奶長命百歲！”
    老爺子一聽就樂了，咯咯地笑了起來。
    老太太更是喜得在我臉上親了幾口。
    我也笑著，十年了，我已經把他們當做我的親人，無論如何，我都希望給他們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雖然理論上是不盡完美，我盡力就是了。
    馬車從繁華的大街上駛過，逐漸踏進了殷都東南向的墓園。那裏山清水秀，正好臨著皇陵。在我看來，相當於一座皇室的烈士公園。因為葬的都是為國捐軀的忠烈之士，世代的皇帝都希望這些英魂可以在自己死後也伴隨左右。所以，林子軒當年也得了這項恩典，而林夫人也因為當年轟動一時的同生共死與他合葬於此，林家還因此得了一塊烈婦碑，也算光耀門楣。
    馬車漸漸地停了下來，我率先拉開簾子跳下了車，當然，身後少不了老太太心疼的叫聲“小祖宗，慢著點。”
    因為是重陽節，墓園門口已經停了好些馬車，各府邸的丫頭小廝站了一地，但怕壞了墓園的清幽，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不敢高聲。
    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霍家的馬車，想來霍驍來的比我早啊。
    老爺子和老太太相繼下了車，幾個丫頭小廝也從後麵的車裏跟了過來，手裏拿著祭拜用的物事。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從他們中間走出來，跳到我邊上，有些興奮地說：“少爺，我第一次來這兒呢，真漂亮。”
    小冬瓜是兩年前跟著我的，比我小一歲。看著他一團孩子氣，我就嚇唬他說：“噓！這地方的天上都飄著鬼魂，嗓門大些，擾了他們，就把你抓去陪他們！”
    小冬瓜臉上一怔，立馬乖乖地合上了嘴巴。
    我輕笑了一下，又朝霍家的馬車那邊望過去。
    雖然，沒看見霍伯伯和霍驍，倒看見了一個美婦人從車上走了下來，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孩。一邊服侍的丫頭顯得尤為謹慎。
    我朝老太太喊了一聲：“奶奶，我去給蓉姨請安。”
    老太太慈愛地看著我，笑著點頭。
    我立刻朝蓉姨那兒跑了過去。
    她就是當年那個美麗的阿姨，十年的光陰似乎並沒怎麼損毀她的容顏，反而更生一種雍容的風韻。她是個溫柔的女人，待我更是沒話說，總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而她懷裏的新晉小鬼就是霍家去年新添的小兒子，這會剛滿了周歲，名曰：霍馳。
    我喘籲籲地跑到她跟前，做了個揖，“蓉姨安好。”
    霍夫人的笑容像春風一樣和煦，她將懷裏的霍馳交給了一邊的乳娘，用柔和的手掌扶住了我的肩膀，她的眼中有一種特別柔軟的物質，讓人很想親近。
    我想我該不會有戀母情結吧。
    霍夫人道：“熙兒，有些日子沒瞧見了，嗬嗬。”她上下打量我一下，笑道：“好像長高了一些。”
    我抿著嘴角，輕輕地笑著。噢，果然是我的心靈母親，我就愛聽這話。
    “有麼？”
    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口吻有些調笑和質疑。
    我立馬繃起了臉，頭皮發麻起來。
    霍驍走近我身邊的時候，還帶著一陣風，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我，說道：“去年也是這個兒頭，沒長。”
    他口氣裏的肯定有些激怒我，不長個兒可是小爺的命門啊！
    霍驍！我心中暗罵道，我看在你老媽的麵上，暫且不和你理論！
    但不得不承認，最近一年，霍驍的個兒頭開始迅猛地拔高，跟打了雞血似的。我有些不爽地朝他望了過去，發現自己的鼻尖隻趕上人家的肩膀的時候，我憤憤不平地又腹誹了一陣。
    霍驍低頭看了看我，嘴角挑起一抹鉤子。
    “驍兒，你爹呢？”霍夫人笑了一會，問霍驍。
    “遇上了楚大人，便讓我先回來了。”霍驍朝墓園的一個方向望了過去。
    霍夫人點了點頭，又笑盈盈地看著我，“熙兒，今個兒到蓉姨那兒去，吃了晚飯就宿在家裏可好？”
    去霍驍家裏麼？
    我心下冷笑，這是在給我機會整治霍驍麼？
    我想了一會兒，說：“要問了爺爺奶奶才行。”
    老太太平時雖然寵我的很，可也看我的緊。平日的去向都得回明白了才行，還不是因為我在他們眼裏還是小鬼，想到這我就不禁心力交瘁，我那無所不能的青春歲月何日才能來啊。
    霍夫人道：“那容易，我差人去回了你爺爺奶奶，你祭過了你爹娘便來蓉姨這兒。”說完，還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
    霍家的宅邸在我印象裏就是肅穆冰冷，不過，我對他家裏的練功房，也就是我眼裏的健身房真的很有興趣，那是一座坐落在人工沙灘上的灰色建築，裏麵陳列著各式的兵器和各樣的皮人，我去幾次，玩幾次。妙不可言！！
    我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道：“我這就去問問。”
    說完我就轉身朝老爺子和老太太那兒跑了過去，到霍驍邊上的時候，我不失時機地朝他胸口上一掄，他也不躲，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但看起來對他不痛不癢。，隻是鼻子裏哼了一聲，表示了輕蔑。
    我朝他吐了吐舌頭，臭小子，等哥長高了再算總賬！
    他萬年不亂的臉上稍稍有些動容，輕微地挑了挑眉，表示了無謂。
    我一下子又竄到了老爺子老太太這邊。
    剛要和爺爺說起晚上要出去的事。
    小冬瓜就扯著我的袖子，指著不遠處的那個修長的身影，說道：“那個那個是不是霍驍？”他重重地咬了最後兩個字的音節。
    我點了點頭，問：“怎麼？”
    “哇~我聽說他會在十日後的禦前會武現身欸！”小冬瓜兩隻眼睛閃閃發光，雙手握拳，亢奮之情溢於言表！
    我白了他一眼，說：“人家參加什麼，關你什麼事？”然後又補了一句：“嗓門這麼大，小心有猛鬼~”
    說完，我就走到了奶奶跟前，拉住她的手，瞬間化身為小兔子：“奶奶，蓉姨讓我今晚去霍家留宿，行麼？”
    奶奶斜睨了我一眼，不大樂意捏著我的手。“哼，小白眼狼！過節還不肯和奶奶一處！”說著，就朝我腦門上戳了一下。
    “那我陪您用了晚飯再去！”我建議道。“明個兒中午前就回來！”
    奶奶不肯說話，隻瞪著眼看我。
    我吸了口氣，小爺一般真的不肯像個小孩子似地撒嬌，可是，霍家的健身房啊~
    “奶~奶~”
    我撅著嘴巴，開始猛放電，刺啦啦~
    爺爺在一旁撫著胡子，嗬嗬地搖著頭，就在我真的有點撐不下的時候，他先開了口：“罷了罷了。”轉頭對奶奶說，“便許了他吧。”
    老爺子一發話，效果果然不同凡響，我那三從四德的奶奶隻好乖乖應下了。但也不忘警告我，說道：“明個兒要回家用午飯，遲一刻，便要罰你的！”
    我連連點頭稱是。
    我心下不禁盤算起，今晚能不能讓霍驍帶我去健身房玩。
    就在我美美地想著的時候，身後的對話將我的注意力引了過去，內容實在很讓人揪心，狠狠地殺下了我心中的奔騰雀躍。
    小冬瓜又拉著雪兒的衣袖問，“霍驍在複選的時候，一連打敗了一十八個人，可是真的麼？”
    雪兒眼光靈動，掩不住少女的崇拜，道：“殷都上下是這麼傳的。”
    小冬瓜眼睛更大了，又問：“那他真的是武學宗師楊懷起的關門咯~”
    雪兒不厭其煩，說道：“此事，人人皆知。”
    小冬瓜“哇~”地喊了一聲，有些著急地說：“小冬瓜想做霍驍的跟班！”
    我忍無可忍。
    轉身作猛鬼狀，朝小冬瓜撲了去，小冬瓜驚叫一聲，就往雪兒身後躲。雪兒素來就把小冬瓜當自己的親弟弟看，也樂得護著他，臉上是波瀾不驚的淡笑。
    我再一次痛心疾首起來，怎麼周邊竟是這麼一起兒吃裏扒外的家夥。
    大大的失策！
    腦海中不禁出現霍驍那副怨鬼上身的死人臉。
    這個禍首，怕是和我命中犯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