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硯光
    小皇帝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陳元就將他送入了京城最好的私塾。
    “這裏的翰墨先生是在宮裏教導太子的。”陳元幫助小皇帝穿上學堂的製服。
    “太子？”小皇帝冷哼一聲，當朝的傻瓜太子梁仲長？
    陳元收拾好小皇帝的書箱，把他送出了門。
    “啊……”陳元叫住正被傭人扶上馬車的小皇帝。
    “您現在是陳玄英。”陳元還是不忘提醒。
    小皇帝沒答話，背對著陳元點了點頭。
    玄英跟著其他幾個學生在孔子像前大拜，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下跪。
    “以後這樣的時候還多著呢。”陳元把小皇帝放在床上，“今天穿少了，有點發燒。”
    陳元給小皇帝擦了擦臉，接著說：“明天不去了吧。在家養養。”
    “我不想第一天上學就告假。”
    “但是……”
    小皇帝皺了皺眉。隻是輕微地皺了一下，陳元便妥協了。
    “哎呀，陳大人你知道嗎？那個尹逾！那個尹逾回來了！”鄭淳於撩著寬肥的裙裾大踏步闖進來，氣喘籲籲。
    “小點聲！”陳元把鄭淳於推了出去，“玄英睡了。”
    鄭淳於偏頭衝屋裏瞟了一眼。
    “哼。”鄭淳於蔑笑了一聲，“你這都親昵地叫‘玄英’了？”
    “習慣了。一不小心……”
    兩人走到正屋去，侍女上了茶。
    “你說尹逾怎麼了？”
    “那個當年參與政變的尹成將軍他兒子，從邊疆回來了。是皇上親自下的旨，估計這次回來就要給他封侯了。”鄭淳於吹著茶碗裏的葉子，嘟囔。
    “我們又要多一個敵人了……”陳元靠進太師椅裏，歎氣。
    “尹逾不是敵人。”小皇帝從屋外走進來。
    “玄英！怎麼連鞋也不穿！”陳元跑過去，抱起光著腳站在地上的小皇帝，一旁的鄭淳於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皇帝皺著眉頭被陳元裹進大衣裏，一雙腳丫被陳元捂在手掌中。
    “尹逾不是敵人。尹成參與政變完全是出於梁德的威脅。尹成是三位元老中唯一剩下的一支了。若是尹成不支持政變，他的家人定會被梁德殺死。”玄英靠在陳元懷裏，說話斷斷續續，間伴著咳嗽。
    “那您的意思是……”鄭淳於靠過來，眨了眨一雙狐狸似的吊梢眼。
    “拉攏尹逾。尹逾對梁德應該是有恨的。”
    陳元拍著小皇帝的背，對鄭淳於說：“我也認為應該拉攏尹逾。別忘了兵符的三分之一可在尹成手裏，如今尹成亡故，尹逾定會拿到那兵符。”
    “但是陳將軍，”鄭淳於又眯起了眼睛，“你手中有三分之一的兵符，尹逾的那三分之一要是歸了我們，這可就是三分之二了！梁德皇帝不會起疑心嗎？”
    “鄭大人！”小皇帝揮了揮手，“什麼叫做‘歸了我們’？您和陳大人在朝上不一直都‘政見不合’麼！尹逾歸了您不正好？表麵上，由您來做尹將軍的‘好朋友’。梁德那木頭腦袋怎麼會想到尹將軍還和陳大人有交集？”
    “正是正是。皇上英明……”鄭淳於拜了拜禮。
    “那便這樣吧。明日上朝，我們請尹大人來。”陳元抱著小皇帝站了起來，“您該睡了。”
    鄭淳於坐在正屋裏喝著茶，等陳元安頓好小皇帝，鄭淳於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我這在朝中扮演的都是奸詐佞臣，你倒好……成了忠臣了。”
    陳元是個開不得玩笑的人，他立馬紅了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不過都是為了玄英！”
    鄭淳於眯了眯眼盯著他，陳元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哼。可笑。”鄭淳於甩甩袖子走了。
    吵歸吵，但該辦的事，陳元和鄭淳於是絕對不會耽擱的。第二天上朝，頭上戴孝身著朝服的尹將軍果然出現了。
    “哈哈哈，尹將軍多年為朕鎮守江山，讓朕少操了不少心呐！”梁德帶著他那大肚子挺坐在龍椅上，對群臣說。
    “臣隻是盡分內之事。能為聖上排憂是尹逾的榮耀。”
    “皇上。”鄭淳於走出來，“尹將軍文武雙全，論兵法，無人能敵；論智謀，天下第一；論神武，那可是人中豪傑啊！”
    “嗯！說的是！”梁德笑了。
    “所以，臣認為，尹將軍該賞！”鄭淳於獻媚似的豎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你個鄭淳於！朕當然要賞！要賞！”
    尹逾望著那為自己邀功的男人，實在不解，又對他有些不屑。這樣的諂媚之臣，必然禍國殃民！
    “朕就封尹逾為……神武大將軍！”
    “謝聖上！”尹逾慌忙跪下叩頭謝恩。
    下朝的時候最為壯觀，大批的臣子們圍住尹逾巴結他。一小部分剛烈清高的則是在一旁說些不陰不陽的話，也有一些人圍著陳元。
    “陳將軍，這尹將軍來了，您就不怕動搖自己在朝中的位置嗎？”
    “就是呀陳將軍！以前那尹老將軍體弱病多，不能跟您比，但這尹逾可是年輕力壯啊！”
    “陳大人……您是否已經有所打算了？”
    陳元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就在這時，尹逾從人群中走出來，向陳元拜了一個禮。
    “早聞陳大人驍勇善戰、善於排兵布陣。今日尹某能得一見，實感萬幸。”
    陳元正準備拜回去，但又想起了小皇帝，他裝著冷哼一聲，擺手走了。把群臣和尹逾尷尬地晾在一邊。尹逾卻也不在意，比起鄭淳於和這些諂媚的大臣，他突然更欣賞這傲氣的陳元了。
    不過，尹逾覺得有些奇怪。
    尹逾回到府上，隻覺得冷清。父親死後，家裏的傭人被退去了一大半，尹逾又是獨苗沒有兄弟姊妹，偌大的尹府空空蕩蕩。
    “將軍回來了？”齊子優修長的身影從東廂晃出來，手裏拎著一捆鮮亮亮的青菜。
    “子優，你這是……”
    “哦，這段時間在大漠，連新鮮的菜都吃不到了。回來見著，眼饞。”齊子優笑了笑，又鑽回東廂的廚房了。
    尹逾也不管他，回屋換了朝服，穿上戴孝的麻布衣，坐在院子裏休息。正當尹逾快入了夢，報門的小家丁跑了進來。
    “將軍將軍，鄭大人來了！”
    “鄭大人？”尹逾站起了身。
    “尹將軍。”鄭淳於走進來，拜了拜禮。
    “鄭大人登門拜訪，有何貴幹？”尹逾回禮，心下裏有些厭惡和煩躁。
    “鄭某想邀請尹將軍來府上一敘，喝喝酒，品品倭人的香。”
    尹逾擰了一下眉，但還是客氣地說：“我當什麼事呢！鄭大人若想叫在下去您府上，派個小家丁通告一聲，在下定然樂陶陶地過去了。何必您親自來請呢！”
    尹逾其實挺反感鄭淳於的，直到他見到了小皇帝。
    “不，這不可能！梁昶不是已經……”
    “尹將軍不必驚慌。”玄英走過來，“代替梁昶死去的隻是一個長相相似的孩子罷了。”
    尹逾鎮定下來，望著攙扶著梁昶的陳元。
    “難道……難道你們要謀反？”
    “咳咳……”梁昶皺著眉咳嗽起來，“我隻是用相似的手段拿回我應得的東西。”
    尹逾一瞬間明白了，明白了鄭淳於在朝上過分的諂媚和以謙和揚名的陳元今日對自己的惡劣態度。
    “你們這是拉攏我？”
    “明人不說暗話。”陳元把梁昶抱回軟椅上。
    尹逾的神色有些動搖了。他的確是恨梁德皇帝，因為是梁德害得他爹永生背負“叛臣”的罵名，可尹逾又不願再發動政變，他不想再傷害人命。
    “尹將軍是怎麼了？這是怕了？”玄英窩在軟榻裏，笑問。
    “再發動政變，還會死人。”尹逾想起政變初始，皇宮的血流成河。
    “可笑！你尹將軍馳騁沙場，揮揮刀，人頭滾滾。今日倒是害怕傷著這幾個本該就死的人嗎？”小皇帝昂起頭，滿眼都是促狹。
    “不一樣！我在沙場上殺的都是胡人！”尹逾辯駁。
    “胡人也是人！況且我們要殺的都是同胡人一樣會擾亂朝綱、禍國殃民的小人！”
    尹逾沉默了。
    “尹將軍不必煩憂。暫且考慮幾日吧。”鄭淳於站出來，送尹將軍出門。
    “就這樣放他出去可以嗎？”陳元有些擔憂，怕尹逾去梁德那裏告密。
    “放心。”小皇帝笑了。
    鄭淳於靠在門板上，逆著斜陽的餘暉也跟著微笑：“多半，尹逾將軍是要同意的。”
    陳元搖搖頭。這些東西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隻要盡己所能，照顧好玄英、讓玄英登上皇位就夠了。
    尹逾回到府上，看見齊子優正不修邊幅地坐在西廂門檻上大啖青菜葉。
    “啊，將軍回來啦？我叫阿婆給您拿飯菜來。”齊子優撂下碗筷，走向東廂。尹逾走過去，把地上的碟兒啊碗兒啊的都拾掇起來，放在院子裏的漢白玉小圓桌上。
    他有點餓了。看著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菜葉子，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回家了。
    齊子優端著飯菜過來時，看見尹逾狼吞虎咽著自己碗裏的飯菜。
    京城的夜晚月朗氣清，深秋有些寒涼，但卻覺得清爽。
    “將軍不高興啊。”齊子優望著沉默的尹逾。
    “我今天洗了個澡，這木桶和熱水是比湖水舒服多了！”
    尹逾笑了。
    “將軍有心事？”
    尹逾不說話。
    “得啦！反正你也藏不住事兒，一會兒又得找我來說！”齊子優深知尹逾的個性，不禁調侃起來。
    尹逾扭過頭，學著鄭淳於的樣子眯起了眼，瞅著身邊的這個青年。
    “就算是將軍你不答應幫他們，他們也照樣會發動政變。照樣還會有人送死。而且到了末了，也一定會牽扯到您。”
    “但是將軍你要是答應他們了，興許由於您的存在，死傷會減少呢。”
    尹逾點點頭。
    “權當是為家父報仇，為尹家洗清‘叛臣’的罪名。”
    齊子優微笑。
    尹逾算是答應了吧。但不明說，他還想給自己留些周旋的餘地。
    玄英算是心知肚明了。私下裏把尹逾劃作自己的人。可鄭淳於牽連陳元拉攏尹逾的事卻沒有逃過一個人的眼睛——那人便是硯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