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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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丈漆黑,點點燈光縈繞,暗處腥氣蔓延。
“這是第幾次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伸延在光影搖曳處,暴露在陰鬱的暗光下觸目驚心的傷口,乍看上去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獸,血腥而殘忍。不斷冒起的小泡如同沸騰的水,契合了難以言明也不必明說的疼痛。
昏黃光中被人小心處理著傷口的人並無吭聲,光線喑啞、令人難以窺見其神色。
詭異橫亙的緘默之中仿佛有誰的低歎聲漂浮而過,質輕而潦草。
“……你們這種不知所謂的折磨什麼時候才到頭……”
重返家中、打了燈,映入眼簾是與入室盜竊無異的亂七八糟。他神色微變,往前幾步彎下腰去收拾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子。幽幽的綠色刺得眼睛痛。但他未作停頓,又開始扶起又添一道裂痕的茶幾,然後是好幾隻崩了口或者更甚的瓷杯子,還有被粗暴移了位的電視沙發等大件家具。
把混亂的狀況粗略整理好以後、已是好幾個小時以後了。他一把將自己摔進布滿諸多撕痕的沙發裏,一陣生腥味糊住嗅覺。除了血腥味……還有……他才想起來,在那場粗暴的廝打之前、還有更野生也更原始的互動曾經進行過。——除了沙發、還有廚房,還有哪裏?
他的頭開始焦灼地發熱發疼。
不對。那人去哪兒了……?酒吧?地下賭場?還是在哪裏的汙濁旮旯?……去幹什麼了?幹架?酗酒?開賭還是……?
嘴裏不禁泛起難受的苦味。大廳的時鍾分明指向淩晨四點過半了,噠噠前行的秒針一點一點把他的心打沉,他迷迷糊糊地想為什麼時間就前行得理所當然毫無阻礙呢、為什麼秒針就不能往回走呢?為什麼TM這鍾不能停下來!?
回到那時候吧,停在那時候吧。
他靠著沙發,本想去清理遍布全屋的荒唐痕跡的動作被累極欲睡的惰性打斷,歪著脖子眼睛不知往哪兒擺、似乎放在哪兒都無比的惡心,不得已就把視線粘在天花板上——那是唯一還未完全變質的地方了罷。
回到那時候吧,停在那時候吧。
……
“等我。兩年以後,我完完整整、毫發無損的回來,回到你身邊來。”
四周都是悲傷道別的軍人和家屬。沒有哭,甚至所有人都在笑。這就正如他們都相信他們所親愛的都會平安凱旋歸來。哪怕異地他國、哪怕長路漫漫。這是一種相信和支撐彼此堅強的信念——自然也是自欺欺人的把戲。但誰也不肯相信。希望總是美的、即便它已處在破碎的邊緣,即便它尖銳的棱角即將把你刺痛。可是誰都願意擁戴它。
然而、誰會知道這場該死的戰爭會延長了整整五年?誰會知道這場冠以正義之名實質肮髒不堪的戰爭隻因無盡的欲圌望最終沒了盡頭?誰會知道在故鄉裏數著日子期盼愛人歸來的人們是怎麼咬著牙擁抱著毫無理據的企盼一步一步追著時間奔跑?
……誰會知道時刻心心念念的最終歸來的人、已不是當年踏上征途、意氣衝鋒的人。原來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隻要想著你,就會充滿力量。等我回家。”
好像有誰說過距離時間考驗愛情之類的鬼話來著?放屁。什麼都沒有了,就在那一刻、全部都分崩離析了。
……
“歡、歡迎回家……這話說起來怎麼這麼拗口。”
“Myswеetie,Imissyou……”
“……好像怎麼說怎麼肉麻……”
“……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舒服麼?”
……
“滾!!”
“你以為你是什麼?!你就是一臭婊圌子!”
“不要過來!敢走近一步、我就殺了你!”
“放屁!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你是我的什麼人?你什麼都不是!”
……
他記得那人曾經在自己冷的時候擁住自己;他記得那人在自己受到侮辱遭到圍困的時候第一時間站在自己的身前;他記得那人環過自己的後背說“我在你身邊,我們過一輩子”……
可是他也忘不了那人掐著自己的脖子差一點害自己窒息過去;忘不了那人每一天如浪濤湧來的拳打腳踢;忘不了那人尖酸的言語、侮辱的行徑;忘不了那人正大光明地濫藥酗酒抽煙。
然而他記得最清的是,身著白大袍的醫生一臉遺憾和同情地告知他:“是PTSD。這是醫藥所難以作用的。好好照顧他吧。”
一開始他是抱著微茫的希望的,他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愛和關懷能讓那人一點一點回到以前,他卑微地時刻候在那人的身邊,就想很久以前那人曾默默守在自己身邊一樣;他對那人千依百順,隨傳隨至,到頭來呢才發現他們的感情早就變質了、掐頭去尾,而他偏偏無處遷怒。
不知道有多少以前與二人交好的友人,目睹這幾年他所受的傷害,便勸他把那人送到精神病院去、勸他重新來過,多番勸諭無果,隻好心酸地要求他一有情況就撥個電話,即使隻是替他療個傷。
他笑而不言。他默默地替那人收拾臥室裏形形色圌色的藥物、忍著惡心扔掉不知來處的針筒,他默默忍受那人的辱罵和動粗,寬容那人在兩人之間劃定的溝壑分明的界線;他承認自己再不能住入那人的心裏,哪怕是站在那人最近距離的權力都被藥物和疏離冷漠所替代;他不知道該歸咎的是殘酷的戰爭、還是薄情的時間和現實,抑或是無力更改一切的自己。
……就這樣過吧,他答應過他的。
……
“阿鬱,我們過一輩子吧。我保證今後絕不會打你、罵你、趕你,我就可恥地寵著你、愛著你……不好意思,忘詞了,等我下。”
一張揉皺了的紙團隨即又被扔出去,“……排練有個屁用啊,不好意思,咳咳……反正就是老圌子愛死你了,你肩不能挑,我替你挑;你手不能提,我替你提……反正你所有不會的、不想學會的,我都替你學、我都替你會。反正一輩子不長,你就栽給我吧。”
“張逸,你腦袋被門夾了?……我一生早栽給你了、萬劫不複那種。”
竟一語成讖。
……
慘白的白熾燈下,他艱難地睜著眼睛,眼睛澀得要命。突然手機鈴圌聲響起,他愣了半晌,腦袋空白地把手機掏出來——屏幕上的裂痕是幾天前的毆打碰撞造成的,上麵閃著“阿逸”兩字。幾乎是條件反射,他馬上接下來。
另一麵是吵雜的噪音,許久才傳來沙啞逼仄的聲音,他甚至感覺到濃烈的酒氣:
“蕭鬱,你TM給老圌子滾下來!”
他閉了閉眼,才艱難開口:
“好……你等我。”
才發現那邊早已掐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