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過後，楚墨和楊冰阡便不再按時來青閣報道，開始幾日我著實開心了一把，然後眼巴巴的期盼煙雲恢複正常，但是煙雲似乎再也不是當初的煙雲，那晚的哭泣和傾訴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歡快，她變成了文靜的煙雲，隻有我忍不住挪揄她時，才會給我兩記白眼，我便立刻全身舒暢，精神飽滿，可再多的挪揄也沒辦法改變煙雲眺望欄杆眺望屋頂眺望一切她可以眺望的行為模式，總覺得她的心缺了一塊，我不懂，即使我懂，我也知道自己填不上。
    過去了多久我不知道，畢竟自從下界我對人間的時間就呈迷茫狀態，隻知道天涼了，雖然不曾落雪，但是寒風陣陣，青閣處處都上了暖爐。某日煙雲突然正經跟我說，“狐狸，要除夕了”，我歪著腦袋，半晌問她：“除夕是什麼，能吃麼”，煙雲狠狠白了我一眼，不耐煩的跟我解釋人間的曆法，我終於明白自己已在人間待了半年有餘，過了除夕就是新的一年，心中莫名其妙的興奮起來。煙雲說除夕前後，青閣生意必然大打折扣，需要想些新花樣，我立刻來了興致，對於新花樣持十二萬分的期待，煙雲看著我放光的眼睛，悠悠說了句：“狐狸，你這麼興奮，要不化原形給大家表演逮兔子吧”，然後瀟瀟灑灑的離開，留下我絞著衣襟滿眼含淚的看著她的背影。
    直到某日滿城噼裏啪啦的鞭炮響，煙雲也沒想到什麼新花樣，青閣果然冷清，小倌姑娘們隻能排排坐大眼瞪小眼守歲。突然門口迎客鈴響起，煙雲和我齊齊朝門口走去，準備將其打發，不曾想，卻是那一白一藍，我嘴角抽搐，果然是兩個冤家，這時候來，難道需要我們全閣歡天喜地的給她二人過年不成。楚墨還是一副欠揍的樣子，不冷不熱的讓我暗暗握住了狐狸爪，楊冰阡披著不知什麼毛的大氅，半邊臉縮進毛茸茸的卷邊裏，我竟然覺得她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煙雲眼神暗了一暗，立刻恢複常態，“二位好雅興，這除夕夜也來我青閣消遣，莫不是想今晚在青閣過夜”，“宋當家，若是過夜，不可麼”，楚混蛋不陰不陽的回答，我正準備說“不可”，煙雲抓了下我的袖擺，然後說：“有何不可，隻要兩位姑娘不嫌青閣，住多久都隨二位的意”。楚墨衝我們笑了笑，不知是我錯覺還是現實，我覺得楚墨的笑裏彌漫著陰謀的味道。於是，除夕當晚，大眼瞪小眼的守歲隊伍又增加了兩人，氣氛冷了兩分，我絕對有理由相信，青閣上下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期待東方出現什麼魚肚白。
    當天邊真的泛起魚肚白時，我耷拉的腦袋突然精神，然後挽起衣袖做出一副準備趕走某人的樣子，不想楚墨那廝竟然打了個嗬欠，然後懶懶的跟煙雲說：“煙雲我困了”，煙雲愣了一愣，我愣了一愣，楊冰阡愣了一愣，楚墨自己說完了也愣了一愣，青閣的小倌姑娘們齊刷刷的看著我們愣，半晌，煙雲回過神來，喚道：“念秋，引兩位姑娘去客房”，念秋笑吟吟的應了一聲，帶著楚墨和楊冰阡離開，我定定的看著煙雲，再過了半晌，問道：“煙雲，你是不是被楚墨的美人計迷惑了，心軟了，所以有求必應了，我好歹也算個美狐狸，為什麼每次‘迷惑’你時，你都隻會給我白眼呢”，煙雲冷哼了一聲，說道“把你那身狐狸皮給我做冬衣就是最好的迷惑了”，然後再度瀟瀟灑灑的離開，留下我繼續絞著衣襟淚眼汪汪的看她背影。
    原本我以為，楚墨和楊冰阡也就住一兩日，不曾想，過去十幾日她二人還未有走的意思，在我第三次旁敲側擊的問楚墨什麼時候滾蛋時，楚墨表示如果我不提滾蛋，她就包了我在人間的所有兔子。她以為幾隻兔子就把我買通了不再在她耳邊咕囔滾蛋的事情了，也太小看我，事實是，我確實被買通了，畢竟不是幾隻兔子是很多很多隻啊，重點是，我覺得那些兔子在我心裏的位置是頂重要的，如果楚墨肯為了煙雲送我那麼多隻兔子，那煙雲在楚墨心裏應該是頂重要的。這件事情我不敢跟煙雲說，怕再發生讓我絞衣襟淚汪汪的情況，於是偷偷摸摸告訴念秋，念秋樂的前俯後仰全無花魁形象，笑夠了卻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然後整整衣冠，繼續做她的花魁，從頭到尾不曾告訴我我是做對還是做錯，不過在這青閣裏，和我最親的就是煙雲，其次是念秋，我絕對相信我們從聽琴培養起來的友情是不會讓她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絕對！
    在楚墨和楊冰阡住下的第二十一日時，我對楊冰阡這丫頭徹底改觀，從前一直以為這丫頭隻是性子冷，如今我才知道，這丫頭何止性子冷，簡直是心冷，因為自打她來後，日日都會問我：“你的原形是狐狸吧，你的狐狸毛是什麼樣子的，做衣領肯定暖和吧”……誰說修仙之人慈悲的，誰說人性本善的，為什麼楊冰阡和煙雲一直盯著的永遠是我的毛，為什麼她們都能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後瀟灑走人留下我絞衣襟，我反思了下，覺得自己身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越來越淡了，這是她們肆無忌憚的根本。
    在楚墨和楊冰阡住下的第三十日時，我發現煙雲眺望欄杆眺望屋頂眺望一切可以眺望的行為模式改變，她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點：楚墨。我生怕煙雲再度發生那晚的情況，所以一邊著急，一邊礙於兔子不能發作，於是隻能暗暗期待楚墨的良心發現，嘴下留情，但事實證明，我高看了楚墨，她不但不留情，還在這一日吻了煙雲。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已經理不順了，我隻知道煙雲決定去問楚墨還要在青閣待到何時，進了那家夥的廂房卻許久都未曾出來，期間聽到哭聲、巴掌聲、瓷器碎的聲音，在聽到煙雲一聲氣震山河的“你混蛋”時，我心中煙雲終於戰勝了兔子，於是推開門，卻見到，她二人眼對眼，唇對唇……我臉頓時火辣辣，心裏砰砰跳著，下一秒，楚墨生生的挨了煙雲一耳光，哭著跑開了，我又再次不明白了。
    當夜，我沒有去追煙雲，而是來到青閣院裏的梨樹下，默默坐著，回憶著青閣裏見到的那些男歡女愛，回憶著楚墨和煙雲，不覺抱住了腦袋，喃喃道：“好苦惱，我不懂啊”。“你不懂什麼了又”，清冷的聲音響起，我抬頭，看見念秋站在麵前，心裏有點失落，卻不知道失落什麼，隻是愣愣回答道：“我不懂愛”。念秋身形微微定住，隨即在我旁邊坐下，歪著頭問：“愛，懂不懂，很重要麼”，我沒想到她如此問，思索片刻，答道：“很重要”，“哦，那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懂，我便明白那些癡男怨女為何上一刻下一刻笑；懂，我便明白楚墨之於煙雲到底是如何的存在；懂，我便明白如何去愛，如何被愛。說到底，或許我是想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感覺”。念秋沒有說話，我看著天上的月亮，想起月宮裏的嫦娥，不禁又開口道：“念秋，青閣裏隻有你和煙雲知道我是狐狸，煙雲當年嚇到了，你知道時卻不驚不喜，那你也該知道，我是要修仙的。從前，我雖不把修仙當回事，但是卻不懂月宮裏的嫦娥，她說她飛升是為愛，可我還是不懂為何為了愛要成仙，也許待我懂了愛，我也懂了她。來到人間，看著這些愛恨，我多希望我能懂，或者有人能讓我懂”……念秋突然把我拉進她懷裏，手撫上我的發，“如果我說我願意試著讓你懂，你呢”，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聽著她胸腔裏的心跳的聲音，我突然恐懼自己有天會不會像楚墨那麼混蛋。
    夜正濃，梨樹的枯枝在月光下映出倒影，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起身，拉起念秋，緩緩抱住她，撩起她耳邊的發絲，別在耳後，在她耳邊，我輕輕說：“丫頭，別傻了，我不值得你去試，你值得更好的”，鬆開擁抱，月光下她臉上有亮亮的東西，我輕輕抹去：“以後你若出嫁，我就是你最親最親的娘家人”。念秋一邊抹掉臉上的淚一邊點頭，擦幹淚後衝我嫵媚一笑，故作輕快說道：“別苦瓜臉，先說好，出嫁給我嫁妝麼”，我喉嚨幹澀，硬硬的回了句：“給”。念秋頭也不回的離開，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我似乎有那麼一點懂了：愛的過程，也許是，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