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裏的人總是來來去去，但比起客棧一類的地方，在我這來買酒的人，少見有什麼行色匆匆的，大都是形容憔悴，失魂落魄。
    來時一個樣，去時倒是另一個樣子了。用狗蛋的說法的話，我這酒館，也算得上是能讓他們登上極樂之地，還沒有那煙花巷裏會有的各種煩惱。我就笑他，一個小豆丁，還能看出酒館和青樓的區別？我讓他跟我說說，那所謂的煙花巷裏會有的各種煩惱到底是什麼，這古靈精怪的野孩子竟扭頭跑掉了。
    直到後來，我才從這孩子口裏，旁敲側擊的給問了出來，他的娘親，竟然就是青樓裏的人。是青樓裏的姑娘，還是丫頭？我沒再問，怕他哭。
    狗蛋不常哭，假嚎倒是經常有的。嚎得沒心沒肺，令讓人退避三舍，再不敢惹他。這也算是我酒館裏，常見的一樁趣事。
    那日我問完他娘親的身世，就見他耷拉個腦袋，肩膀一聳——這儼然就是他要開始嚎啕的征兆，可嚇了我一跳，不管他是真要哭還是正要嚎，我可受不住他的魔音繞梁。我連忙哄他，溫聲細語的安慰，還發誓一定給他買城東那家燒餅店裏最好吃的肉餡兒燒餅。卻見他詫異的抬起頭，眼裏除了驚訝外，沒有半點我以為的傷懷之情。
    我差點就要抬手揍人，又在看見他腳尖前地麵上那不多幾點水漬時，將想要揍上人臉的拳頭，改為了揉亂他一頭亂毛的安慰。這窗外還沒下雨，他這倒先往我屋裏撒了幾滴。看他那不過巴掌大小的臉頰，仰著頭狐疑的看著我，心裏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酸軟。
    我笑罵他，你這沒心肝的臭小子。我抬腿踹了他一腳，讓他滾去打酒，他叫了一聲，一麵揉著被踹的屁股，一麵還揚聲提醒我，他的肉餡兒燒餅。
    他跑的倒是快，我那順手砸出去的茴香豆才沒有蹦到他頭頂上去。這野小子，就知道吃，白費我擔心他了。
    那許諾下狗蛋的一個肉餡兒燒餅最後到底有沒有買給他，我卻是記不清了，不過自打那次以後，我就再也沒問過狗蛋任何關於他娘親，乃至他家人的事。在我心裏，狗蛋，就是個狗蛋。無論他頑皮也好，貪吃也罷，我這輩子大概是不會有孩子了，狗蛋若是叫我一聲娘親，我也是願意答應的。
    不過，現在想想，那也都是些妄想罷了。
    我從酒館離開也有多少年了，那狗蛋……現在不知道長成什麼模樣了。
    那會兒我說要走，他就拖著我的衣袖，也不說話，也不哭鬧，甚至連平時慣用的假嚎也不用了，就那麼垂著頭，拉著我的袖子，我就能清楚的感受到，他那平靜麵孔下的心思。想來是看到我臉上的決絕了吧，沒有開口挽留，但就是不放手。直到我拿手揉了揉他那小腦袋瓜，正想張嘴說些好聽的話，哄得他一高興，我也好上路。他倒好，沒等我一句話說完，便掀開了我搭在他頭頂的手，看也不看我的，轉身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恍然間竟聽見他罵我“騙子”。
    嘿，這小蘿卜頭，反了天了。
    罷罷罷，從我收下他這個還沒桌子高的“小夥計”時，大概就注定是我上輩子欠下他的吧。也不知道我這一走就得多少年，酒館是打出去了，狗蛋卻沒聽我的話去那學堂，怕是也沒去跟那書生好好做個書童。不過那書生是個好人，雖死活不收我的錢和酒，但看向狗蛋那混小子的眼神，卻是帶著善意與憐惜的。想來不會因為狗蛋的一時別扭就放棄他這麼個好孩子。
    想到這，也忍不住想長歎一口氣。
    若有人問起，我這一生中過的最快活的日子是什麼時候，我定然會回答，是在小酒館裏做那老板娘的時候。

    作者閑話：

    這個酒館老板娘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女性人設，雖然寫的時候是無心，然而在寫完她的人設後，我竟能依稀見著，那個整日倚靠窗邊喝酒、握著無鞘劍追著狗蛋滿屋子跑的她，我竟能勾畫出她的笑，竟能感受到她的空。
    我想繼續寫她的故事，然而卻總被各種各樣其他的事情絆住，希望以後還能遇見她，寫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