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四十一章人散
    蠱王的臉色全程都很難看。
    “其實在檢查紫藤屍體的時候我也很吃驚，因為我明明隻下了貓鬼蠱，為什麼她會中雙蠱，思前想後，隻有迷迭最可疑。我觀察了她一陣子，結果……”白雲笑了，把目光投向藍曦“你也知道吧。”
    藍曦衝大家點點頭“因為有次曼兒說看到了像是機械鳥的東西，我有些在意就調查了一下。後來發現迷迭她……”說道這裏，藍曦不知為何突然停住了。
    “迷迭她怎麼了？”這可把鬱文急出了一頭汗。
    藍曦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迷迭她加入了械塚。”
    “械塚！？”眾人皆是一副大驚的表情。
    曼兒微微蹙眉，又是這種反應。每每隻要提到械塚大家都會滿臉或是畏懼或是憤怒的模樣，可是蠱王她明明說……
    或許那裏才是你的至親……
    蠱王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她並沒覺著老人對械塚有多濃的敵意。那些語言，仿佛還是昨日之音。
    蠱園的一切都讓她覺著像夢一般。
    在這裏度過的每一天都像經曆了一個世紀那般冗長。看不見影的黑暗，步步緊逼的恐怖，雖然偶爾也會覺著幸福快樂，可是短暫的陽光並不能驅散漫天的陰雲，就像雨林正午短暫的明媚不能驅散早晚綿綿不斷的絮雨一般。
    這裏太過神秘，或許因為太過古老。參天而立的古樹，微微翻卷的褐色樹皮，細窄的新芽，濕厚的葉片，望不到天的密枝，層層氤氳的濃霧……
    正是因為看不真切才會莫名覺著恐懼。或許比起懼，更多的是畏。對未知前路的畏，對死亡的畏，還有，對心中陰霾的畏。
    沒有人告訴她械塚和蠱園到底是什麼關係。即使她細細問了，回答者也隻是潦草敷衍說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一切似乎又與二十年前的蠱戰脫不了幹係，夏久曼……慕青衣……還有其他什麼她所不知的高人軼事。
    冥冥自定的命運，注定了便再也逃不了。
    就像羽人珍惜的夏久曼，何嘉曼珍惜的羽人……該失去的，到底會失去，心念勝不過天意。
    驀地便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習慣性的張開雙臂環著羽人的脖子問“曼兒這麼幸運，會被神嫉妒嗎？”
    羽人輕輕安撫著微微顫抖的自己說“曼兒，這世上沒有神。”
    當時不明所以的自己驚愕他怎可用如此平淡語氣說出這般驚天動地話語，羽人卻隻是淺淺笑著將自己的頭壓在他肩上“至少我不會讓他們在你的生命中胡作非為。”
    那些飄搖而過的往事，每每想起，就仿佛是上一世的記憶，上一世，那個快樂無憂的何嘉曼的記憶，可一切又清晰的仿佛發生在昨日……
    曼兒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白雲身上。
    羽人說的對，這世上，果真沒有神。不然，為何天譴不曾降臨，為何罪人需要被好人殺死。而殺死罪人的好人，終又變成了罪人。
    無限無限的循環。
    明知愚蠢，卻依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要怪，就怪這沒有正義的世界上為何會出現有感情的人。
    無論你信或者不信，感性終會戰勝理性。
    “沒錯，她背叛了蠱園。”白雲略略仰起頭，高傲的好似隻貓“我討厭不誠實的人。正想著要不要告訴您，偏偏就遇到了。那晚我從百草園出來，正巧看到她，她毫不提防的摔倒在我麵前，我就趁機在她身上種了蠱。因為怎麼說也是個二層弟子，為了防止她能自己解蠱，就選了腐蠱。”因為腐蠱會從中蠱者的身體內部一點點向外腐蝕，所以一般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沒救了“這個鬱文在檢查屍體的時候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所有人向鬱文投去求證的目光，她點點頭“確實是腐蠱。”
    “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迷迭竟然會殺人滅口。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鳶尾，但是鳶尾死了。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晚迷迭和信守去看鳶尾的時候，她在點心裏下了蠱。蛇蠱。”說道這裏白雲撇撇嘴“要我才不會用那麼惡心的蠱呢。”
    “那信守呢？”
    “哦，對了，還有信守呐。”白雲用指尖輕輕點著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輾蠱是我種的，本以為因為紫藤和迷迭的死讓她大受打擊，意誌比較薄弱的人最容易被蠱魅惑了。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頑強，即使被輾蠱活活毒死也不肯轉移給曼兒。”
    “轉移蠱，你是從哪裏得到的？”蠱王終於開口了，聲音沉鬱的就像從地獄裏傳來的一樣。
    白雲並未直接回答，隻是笑看著老者“師父忘記了嗎，您曾經可誇獎白雲是天才呢。”
    蠱王眯起眼，那是曼兒第一次看到向來慈眉善目的老者眸子中盛滿了敵意。
    “那你為何要殺曼兒？”說話的是鬱文。
    白雲飽含笑意的眸中突然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魅。她看城甫一眼，順著城甫的方向她看到了一直躲在魅身後的曼兒。她微微錯愕，轉而卻平靜下來“因為討厭她。”
    白雲她，竟然沒有說出沃旺的事……
    四目相接，白雲直白的目光中似乎藏了什麼看不透的深意。她笑的坦然，曼兒卻隻能驚愕的望著似鬼魅似狐仙的她。
    曼兒從未看透過她這雙墨玉的美目，就像她從來將曼兒的思緒看的透徹一樣，一樣不等價。
    “可你說她殺人。”鬱文繼續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全場瞬間安靜了。
    “對迷迭的插手，白雲隻能說人所不如天算。不過師父。”白雲換了表情，看著蠱王的目光陡然嚴肅起來“敵人進來似乎很不安分呐，深層原因白雲說不出所以然，但是您，應該很清楚吧。”
    一句話，讓蠱王瞬間變了神色。
    ……
    曼兒突然覺著頭暈，眼前的人影漸漸恍惚漸漸虛幻，一切仿佛夢一般迷離。明知不是夢……曼兒揉揉酸麻的太陽穴。
    有光晃進眼中，白亮亮，很刺目。什麼，也看不清。天旋地轉。
    記憶的最後一幕，是白雲望著她和煦似春風的笑，淺淺牽起的唇角仿佛荷葉墜水的鏡湖，一圈圈擴開的肺腑笑意。悠然美麗，似綠蔭之上不染纖塵的雪雲。
    有人喚她曼兒，有嘈雜的腳步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見到信守屍體的午夜，卻不似那般黑，那般黑……
    醒來時蠱王就在身邊。
    老人一連幾天緊蹙的眉頭終於被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她見到床上有動靜便輕輕拍拍曼兒的手“你的身體現在很虛弱，不要到處亂跑了。”
    “沃雲她……”曼兒想坐起來，被蠱王嚴肅的壓下去“好好休息。”
    “可是……”
    “聽話，好好休息。”蠱王說完後便不再理會曼兒，站起身來對藍曦道一句“好好照顧她。”
    藍曦恭敬領命“是。”
    蠱王半轉著頭回望了她一眼，微微張開口，到底沒說一個字，在魑魅魍魎的簇擁下離開了。
    曼兒掙紮著坐起來，突然攥住了藍曦的衣袖“姐姐，沃雲怎樣了？”
    藍曦撇開頭，目光中似有不忍。
    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曼兒更加用力牽著藍曦的衣角“藍曦師姐！”
    藍曦抿著唇似乎在猶豫，最終抵不過曼兒的苦苦哀求，沉著聲音道一句“明日處死。”
    曼兒驟然瞪大雙眼，轉而又垂下頭，顫抖著收回僵硬的手“這樣啊……”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個殺人犯，可為何，失去意識前她那無所畏懼的目光會讓她覺著心口隱隱作痛……
    她突然不知對白雲該是悲哀還是讚美。
    對於已經失去所有的人而言，便再沒什麼可以失去了。
    對於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還有什麼能成為阻止她的障礙。
    對於絕望至極的人，又何必假裝幸福的繼續殘喘著活下去。
    其實，白雲是可以逃的。以她的天賦，以她的身手，以她的能力，以她的學識，一座小小的牢獄又怎可能關的住強大如她。
    正義覺著自己勝利了。
    那隻是因為罪惡累了，就像她終了時蒼白的笑，坦蕩而釋然。
    沒什麼可失去的，也沒什麼想得到的，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便可坦然接受或是指責或是懲罰，或是死亡。
    但她相信，若她不是她，而她是她，事情未必就會喜劇多少。
    不是說過嗎，感性最終會戰勝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