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十四章露初晞
    兩人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蠱王笑著說“既然見過，那就方便了，我還有些事物要處理，讓他帶你在這幾處草園中轉轉。”
    曼兒的表情微微有些艱澀。怎麼說上次的相遇都算不上歡喜，如今這麼單獨相處難免尷尬，她想說不必了，那人卻突然上前一步，一臉興衝衝的表情“交給我吧！”
    若是心火當真能殺人，她現在一定把他活活燒死好幾回了。
    她何嘉曼在這苗疆就像蛇口中的黃鸝般……低低歎口氣，蠱園裏的人都是這樣不負責嗎？什麼都不問一句就擅自做決定……
    曼兒沉默的跟著他走了一路，他喋喋不休的對曼兒嘮叨了一路“這是金卓葉，是種珍貴的天然草本植物，曆史悠久，有保健強身，防治疾病之效。這是魔芋，是一種多年生草木植物。地下塊莖為扁球形，喜生長在疏林下，以球狀塊莖入藥，有解毒、消腫之效。這是卡琪花蒂瑪，是熱帶雨林很常見的一種草藥，可以使皮膚細膩光滑，身材姣好，容顏和精神為之一新……”然後目不轉睛的盯著曼兒看她的反應。
    曼兒見他半晌不吭聲，抬頭望他一眼，卻對上了一雙似是觀察小白鼠般的目光，曼兒微微蹙眉，目光陡然冷了下來，城甫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以為你會感興趣的。”
    真是煩人。
    “這個！”城甫的神色中忽的閃出一絲驚喜“是舞草。”
    “舞草？”曼兒微微蹙眉，是個從來沒聽過的名字。
    城甫朗朗一笑“你可終於說話了。”
    曼兒瞪他一眼，他訕訕的擺擺手“舞草又叫舞蹈草。”
    曼兒微微詫異的望著他，她本以為他隻是個不學無術之子，不想如此看來竟也算不上無知。
    城甫被曼兒驚訝的眼神盯的渾身不自在，下意識的摸摸臉“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他的皮膚微微黝黑，卻光潔如瓷，或許是被蠱園的眾多草藥熏陶的。
    曼兒冷淡的撇開了視線“沒，看你討厭。”
    城甫微微一愣突然哈哈笑起來“你還真是有趣。”
    曼兒沒理睬他，俯身仔細觀察，舞草當真會舞蹈。時而兩片小葉同時向上合攏，然後又慢慢地分開平展，似蝴蝶輕舞雙翅；時而一片向上，另一片朝下，似佛陀出生時指天指地唯我獨尊的模樣；有時許多小葉同時起舞，此起彼落，蔚為壯觀。
    “怎麼樣，很神奇吧。”
    曼兒抬頭看他，烈陽暈在他高大的輪廓旁，一片暗暗的陰影投落下來，曼兒被籠在其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不知為何曼兒覺著他在笑。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覺著他的性格倒還不惡劣，暗自在心中鬆口氣，事情原來並不算最糟糕。
    “這是依蘭花。”城甫指著前麵一株芳香四溢淺黃色的花對曼兒說。
    她知道。依蘭是種稀有花卉，放鬆神經係統，使人感到歡愉，是用來提取香精的好材料。早在進九天的第一年她就記熟了各種奇花，沃雲曾經也戴過。卻還是迎合的淡淡一笑點點頭“真的很美麗呢。”
    城甫望著她微微一愣，曼兒卻沒在意，她早就習慣了世人驚豔的目光。
    果不其然，城甫匆匆瞥開了視線“我想……”同樣的話她聽過太多遍，我想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美。
    “我想如果你的眸子顏色再淡一些，就更漂亮了。”
    “什麼？”曼兒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他剛才是說……自己不夠漂亮嗎？
    城甫遙望的目光，茫然中帶著幾分不知所措。
    當然，她才不會注意到這些。
    沒有人喜歡挑剔的言辭，受慣了尊寵的何嘉曼更是如此。
    “你真奇特。”曼兒眼中璀璨的笑意驟然冷了幾分，她剛剛竟會覺的這人性格還不算惡劣，她才奇特！
    那人摘一朵給她“送你。”
    “我不要。”
    那人微微皺眉看著她。
    自己的嫌惡之意是不是太明顯了……淺淺一笑“被摘下的花就算拿回去也無法長久保存，比起這樣……”曼兒指指他手中的孤花“我更喜歡它能自由生長的模樣。”
    曼兒本來隻是隨便找個借口搪塞，誰知他卻臉色一沉嚴肅起來“你說的沒錯，有枝有葉長在泥土中的花才是最美麗的。”
    他那突然認真的表情讓曼兒微微一愣。這樣一本正經說理的模樣，帶著幾分不容辯駁的堅毅，真的……像極了當年的羽人。
    下一瞬，那人卻將她小小的滿足擊的粉碎“這花我幾乎送給蠱園中的女子每人一朵，唯獨你對我說出方才那番話。”他笑的人蓄無害，曼兒卻莫名惱火。
    每人一朵，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你就是用這樣的伎倆打動了魑魅魍魎和藍曦師姐的心嗎？
    “不如等會兒我移一株到盆裏給你送去。”城甫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溫柔撥動花圃中的草腥泥土。
    “不用了，謝謝，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花？”城甫神情專注的望著她“我這有幾乎所有的花種，我可以幫你種下，等發芽了給你送去。”
    喜歡的花？曼兒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他，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她顯的威儀而不可褻瀆“說出來，你送的出來嗎？”
    “你但說無妨。”
    “桃花”說這番話的時候，她亭亭的站在香氣氤氳的百草園中。刹那間，九百生滅，蒼生三千界，不敵她嫣然一笑傾眾生“我想要一片桃花林。”
    “桃花？”城甫蹙眉，緩緩站起身來。
    “是，桃花。”
    城甫用複雜的目光打量了她半晌“不配你。”
    “不配我？”曼兒不解，迷惑的神色中不由多了幾分抗拒。你知道我什麼，就敢這樣擅下結論。
    “桃花太世俗了。”
    曼兒微微一愣，轉而笑了，仰著頭笑，爆裂的陽光刺進眼裏，火辣辣的。
    城甫茫然的看著她，半晌，她突然轉頭幽幽問一句“你認為我又能清高到哪裏？”清澈的眸子朦了水霧，美的讓人心驚。
    一句話，問的他無法反駁。
    繞到門口時，曼兒說謝謝，他卻突然冷不防問一句“在山上我曾傷你之事，為何你不告訴師父？”
    曼兒微微一怔莞爾笑道“曼兒怕麻煩，又不是非說不可的事。”抽身欲走，卻突然被他拉住了胳膊。城甫貼近她，壓低聲音耳語“是怕麻煩，還是說……”曼兒等他的下文，他卻遲遲不肯說。轉頭看他，見一雙嚴肅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四目相對，聽他緩緩道一句“你喜歡我？”
    曼兒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的忍不住笑出聲來“師兄真會開玩笑。”一抽手臂掙脫他，曼兒說告辭，卻尚未走出一步又被那人用力拉住。柳眉微蹙，抬眼看他，那雙方才嚴肅的眸子此時卻認真的望著自己“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曼兒一愣，始終笑吟吟的目光驟然冷了下來，推開他的手“險些害我喪命的人，有資格這麼說嗎？”
    城甫渾身觸電般微微一顫，低下頭不敢看她“……抱歉……”
    曼兒折身而去。回過神來的城甫突然對著那瞬間冷若冰霜的背影大喊一句“何嘉曼，無論做什麼我都會補償你的！”
    “哐當”一聲門扉掩合，曼兒沒再理睬他。
    她討厭他，更準確的說是很討厭！一個將她打下山崖，挑他毛病，還浮華的四處送花的人，到底哪一點好！
    城甫望著曼兒屋門的目光是真摯且笑意盈滿的。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不能不信事實，所以，我會證明給你看。
    他眼中的執著，曼兒不曾看到。
    若是……你的眼眸再淡些，就好了。
    你的眸子太黑亮，太沉凝，太猜不透了，簡直和那人一樣。
    那人，慕青衣。
    他的母親，慕青衣。
    簡直像她的眼睛一樣，溫柔的在他心中埋下一片陰霾。
    久久久久散不去，明明每每回憶起都痛徹心扉，他卻從來不舍得驅趕。
    舍不得，隻有重要的，才會舍不得對嗎？
    對吧……
    對吧。